她重新抬步行走,这次示意闵瑜和她一起,往来时的方向,时间已经远远超过,小徐在焦急地探头,探访结束了。
“你看我,是谢水流吗?”她轻轻问。
闵瑜怔了怔,苦笑着:“或许你已经不在乎这些……”
她打断:“我是说外表,不是行为,不是象征意义的,或者其他的,单说长相,身高,打扮,声音……”
“是的,在我眼里,你是谢水流。”
“好吧,也许一开始我们就彼此误会了。我不是谢水流。任何意义上,你的那些话……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忘记了,真抱歉,我自己记得的事情不多。但依稀记得,谢水流此人还活着,作为徘徊者活着……生命倒是像蟑螂,看似要死了,不一会儿,不知道在什么角落就生机勃勃了,你说的那些担心,没有什么必要,我就不给自己增加转达的麻烦了。”
她说完,望向小徐。
小徐走过来,听见了她刚刚的那话,暗暗松一口气,把申请表递过来。
她在申请表上填了几条批注,引着闵瑜往前走。
闵瑜说:“是吗……我也不太懂了,在我眼里,你确实长她的样子,你不是她吗,从未是她吗?”
她招呼小徐凑近:“过来,告诉我,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
小徐:“您的工作效率很高,非常威严,非常强大……”
“别拍马屁,说外貌,你看到的我,穿着什么衣服,有什么特征,就像画画一样,不带任何屁味儿地说出来。”
小徐虽然不解,但在她的注视下,还是绞尽脑汁,结结巴巴开口了:“呃,我来这里上班没多久,对您没有什么印象,但我对您有印象以来,您就不怎么来上班……啊好好好我继续说。每次见到您,都和现在一样,穿着一条红裙子,款式很老了……但似乎是什么大牌的经典款,看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嗯,裙子原来什么颜色不太清楚,毕竟您是红衣嘛……袜子还是白色的,说明您,呃,功德……您身上有伤疤,肚子似乎是生前被挖掉的……脸上有血染红的绷带……”
她转而看向闵瑜:“你看。”
闵瑜忧伤地看着她,似乎要从她眼神中看到另一个人:“那么,你认识谢水流吗?”
“我——”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想说认识,又想说不认识,但内心真正的念头还隐藏着,她对这个人的印象非常模糊……模糊……然后,意识也有点涣散。
谢水流看向闵瑜,愣了好一会儿,她仿佛做了个很长的梦,她再望见闵瑜,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却一句话也无法说出口。
林栖之的话在她心里,她的话也在林栖之心里,她现在还算是百分百的谢水流吗?她不敢开口,怕说出话的一刹那,林栖之的意识就翩然而至,打断这缄默的可能。
闵瑜没有等到回答,小徐已经催促了,想推搡两下,却不敢伸手,而上司一动也不动,他更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无法再僵持下去了。那边的鬼差开始催促,小徐狠狠心,推着闵瑜的后背上桥。
闵瑜终于下定决心继续开口,被推着,声音越来越远:“如果你认识谢水流,还是麻烦你转达一下吧……她很爱钻牛角尖……啊,我说的第三条就不用转达了,她一定会多想的,但我不是那种意思……谢谢你啊……”
“我很好,闵瑜。我很好。”她还是开口了。
她有点不知道开口的是谢水流,还是林栖之,归根结底,现在的“她”到底是谁?她也弄不清。
只是目送桥上的闵瑜走开,那人的眼睛一亮,神情从不舍,到忧伤,再到释然,最后朝她笑:“我真的走了,这次……再也……”
“再见。”她挥挥手,觉得眼睛湿淋淋的。
闵瑜的身影消失在桥那头,申请表上印下另一个戳,她可以带走归档了。
摸了摸脸,只摸到满手的血,是了,作为鬼哪里来的泪水,只有血,罪孽,痛楚。
她不记得作为谢水流的部分,也不完全记得作为林栖之的部分,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和谢水流的意识杂糅在一起,是因为长得像吗?还是说有些过往被自己遗失了?
她现在相信小徐的指控或许有道理了,自己的确利用了这份工作,为自己谋取了什么,闵瑜或许代表着什么,代表她和谢水流的关系从这里拧在一起的?她记得自己脱口而出的谢水流是徘徊者,徘徊者……也就是说,还是人,不是鬼,那剩下的林栖之在哪里?而谢水流为什么不完全醒来?
她现在是谁?
拿着文件离开,小徐跟在后面:“部长,这个情况该怎么处理呢?”
她挥挥手:“去告我的状吧。”
“不不不,您误会了。”小徐不敢再跟上来了,她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把申请表丢进箱子里,从工位上离开,她想回自己那个房间待一会儿。
但在路上,她却停步不动了,那个房间是林栖之的房间。
她不是林栖之。
她心底的声音变得很强烈,她始终都非常排斥将自己称为林栖之。而她试图把自己称作谢水流时,意识就会忽然涣散,然后让她不去思考太多,不去内省,查看自己到底是以谁的逻辑在行动,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按着林栖之的生活方式过着——直到她察觉出强烈的不适,疼痛,即便在别人眼里,她也是那个可怖的红衣厉鬼,她却始终无法严丝合缝地停留在那个身份中。
仿佛是匆匆制作的模具,和皮肉并不贴合,那不适与摩擦让她不断想起,她不是“她”,她是谢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