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姐就咚咚敲门,时间比平时更早,一看,六点。
谢水流睡眼惺忪,李姐全副武装:“go,letsgotorun,运动运动,增强体质,走!”
谢水流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吃铁板烧的时候顺带答应的那句……说出来的话不能吞回去,更何况这话还是隔夜话,更不能吃,她本来就决定稍微让自己动弹起来,强壮一些,于是答应着换衣服出来。
李姐跑到最近的公园绕一圈再跑回来——去的时候,她能跟上,回来的时候,李姐跑步,她躺在公交上不动。
公交还没开走,李姐隔着玻璃批评她:“就是平时veryzy,这会儿坚持不下来!拢共两公里,下来!”
“nonono……”公交拖着她虚弱的呼喊远去了。
李姐停了停,忽然一拍脑袋:“你坐错车了!!”
但这话谢水流就没听见了。
这趟公交,谢水流没有坐过,之前这个距离都是被闵瑜催着骑单车,要么自己慢悠悠地步行,更何况自己也很少到这边来。上来之后,她再次看看站点图,没有找到通向小区附近的公交,最近的……还不如自己下来走更近呢。
但公交站点上有一个名字却让她觉得格外眼熟。
花园南站。
三洛花园是一片区域……三洛花园……公墓!
等一下,除了这个地址,她还有一个地址忘记了,是林栖之亲口说的,是一个非常重要但自己忽视掉,或者说遗忘掉的地方。而且当时自己还帮林栖之做了一件什么事情……
还好公交路线足够长,足够让她从已经忘记或者被刻意隐藏的记忆堆中翻找到遗失的东西。
两件事被遗忘了,第一,当时林栖之让她在三洛花园公墓找几个名字。第二,林栖之让她帮忙收集一些柳家公馆的资料。
这大概是因为林栖之逐渐入侵她的身体,以至于她不记得这些。
而且,当时林栖之让她寻找的名字,她当时就不太记得——只记得是林栖之写在备忘录里的。她拿出手机翻找,找到了当时的备忘录,标题是:新建备忘录,地点就在三洛花园公墓。
然后,当她打开备忘录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仿佛所有的名字都变成燃烧过的飞灰,散落在空气中,在她不知道的时刻,名字飞走了,只剩下一片空白。看编辑日期,并不是她自己或者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删掉的。
或者,这些名字从来就没在备忘录中出现过,在她对林栖之还没有防备的时候,对方的入侵已然开始,她一无所知。
东郭先生01
“李姐,我这里有点别的事,嗯,路边看到个好吃的披萨店……嗯嗯,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回去。”
挂了电话,顺着导航的指引,谢水流在花园南站下车,左拐前行12公里,右转600米,再左转,到达三洛花园公墓附近。
目的地在您左侧,本次导航结束。
她停步,甩去多余的念头,顺着记忆的路线进入三洛花园公墓。
上午太阳当空,公交上人挤人的热浪和一路走走停停的颠簸像一股热风,紫外线格外刺眼,墓碑的影子棱角分明,清冷凄清,人烟稀少。谢水流往前寻去,打开表格,对着墓碑辨认名字,一个一个记录下来。
说不定哪一个能唤醒记忆,又或者,回去搜索一番,能有什么新发现。
题海战术总是有效的,笨办法也是个办法。记录生平年月+名字,一二三……她头晕眼花。
墓碑上还多是用农历年份记录,回去后一键转换。
走走停停,在每个墓碑前驻足停留片刻,为记名字而有些不好意思。知道鬼的存在后,对这些总是敬畏,或许哪一个就在流放地徘徊。又或许哪一个已经像闵瑜那样解脱,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尘埃落定,只剩下坟头一座。
生死交界,生模糊了死,死也解脱了生,谢水流还没开悟,只期盼自己不要太多内耗,庸人自扰,做点能做的事。
在墓碑丛中触景生情地感伤一会儿,谢水流收拾心情继续抄写名字,公墓中人不太多,偶尔遇见一位老者,看她像个学者,唏嘘几句,不是清明,不是中元,这些人都死了好些时候啦!话里话外,意思是感慨平时这里人烟稀少。
走着走着,日头偏移,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两点,手机发烫,电量告罄,她记录一下位置,呼出一口气,感觉天黑前可以收集完毕,表格长长一条,记录着多个死者的姓名。有些死于上个世纪的她也没有遗漏,万一和林栖之有些关系?只是眼睛有些疼,捏着鼻梁歇了会儿,出去寻个共享充电宝,再吃个饭——肚子空空的,李姐问她中午吃什么,她还没回。
刚起意离开,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手捧鲜花,站在墓碑前发怔。是她还没记录到的位置,她转身离开。
身后忽然喊她:“小姐姐,等一下。”
上次被叫“小姐姐”还是在大街上被递来游泳健身的传单,她停步,对方把花放下,撒开大步跑来。
是个年轻男人,面相看着像是刚成年不久的孩子,英气勃勃,臂弯搭西装外套,身上穿着线条流畅的西装马甲,头发丝都精心打理过,弯出个考究的弧度,身上散出若有若无的香气,皮肤细腻,透出一种精致拾掇的金融行业从业者的感觉。
“有什么事?”
“小姐姐也有家人在这边吗?”他指指这广阔的墓地。
或许是面相的缘故,也或许是他穿的衣服质感都很好,体态也大方,没有猥琐佝偻,吊儿郎当的样子。以貌取人,“小姐姐”三个字听起来也不那么令人不自在,至少恍惚间让人相信他不会给她推销东西。谢水流说:“你来拜祭家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