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黑雾在林照雪咬着牙的强拉硬拽中逐渐从林鹤延身上剥离,露出了皮肤和龙袍的颜色时,林照雪臂上青光剧烈闪烁起来,然后愈见薄弱地溃散于半空之中。
耳边似乎响起了布匹撕裂的声音,还有此起彼伏的尖锐的惨叫。
她顾不得自耳膜传导至整个颅内的抽痛,死死攥住那如同活物般在手中痛苦得疯狂扭动的黑雾,直至其垂死挣扎中彻底断了气。
但待黑雾消散后,料想中的怨气主人未曾出现。
林照雪丝毫不敢松懈地在原地四处张望,生怕一时不防,让怨鬼钻了空子,伤害皇兄。
时刻关注着林照雪的楼怀川察觉到她的异样,身体不自觉上前一步,随即又猛然想起自己此刻身处朝堂,只好按捺住心中的担忧,生生退了回去。
但那些伺机而动、居心叵测之人又怎会注意不到他的异样。
端立于众臣之首的明珩站了出来,朝龙椅上拱手道:“陛下,臣有事起奏。”
“准奏。”
“近日京中盛传大理寺卿楼大人患了臆症,时常自言自语,举止无状,便是先才在这朝堂之上,楼大人亦是无法自控,神情恍惚。
大理寺卿一职最是要求神思清明严谨,是以臣等以为,楼大人这般恐难当大任。”
“满口胡言!”
众臣目光惊愕地从明珩额上划过,落到林鹤延身上,触及天颜后又立马低下头来,恨不得藏进地缝里,生怕祸及自身。
陛下当真是怒极,竟在众臣面前拿茶杯砸在了明相头上!
“臣句句属实,还望陛下三思。”明珩纹丝不动地垂着眸站在原地,额上的鲜红顺着他的面部轮廓往下流,最终于眉弓处悬停。
林鹤延复杂地看向楼怀川,发现他也在看他,眸中压抑着拼命翻滚的不知什么的情绪,令林鹤延的心直往下坠。
京中的传闻他并非不知,甚至还专门派人去暗中遏止,奈何那些风言风语犹如野草般生生不息,最后居然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楼怀川有多看重林照雪,他是再清楚不过,可正是因为他清楚,才越发没法辩驳。
“楼爱卿可有话说?”他问。
楼怀川的瞳孔略微偏移,出列拱手:“臣身体无碍,不过近日公务太多,有些疲累罢了。先才臣的腿站得酸了,便动了动歇歇脚,不曾想惹了明相误会。”
林鹤延神色稍松,正欲佯怒斥责几句殿前失仪,便听明珩又道:“那民间传闻楼大人又作何解释?如今无论楼大人是否真得了臆症,百姓都已然这般认为,若是楼大人再登堂审案,有人恐怕无法信服。
楼大人既已惹出非议,便不再适合代表朝廷,坐在审判的位置上。燕南稳定不过几年,朝廷最需要的便是为百姓所信任,不可因楼大人一人再起风波。”
楼怀川还未多言,林鹤延先坐不住了。
他是成心要保住楼怀川的。
林鹤延波澜不惊,好似所有的怒气都收敛起来,但也正是这般模样,让堂下所有熟悉皇帝的大臣汗毛竖立。
他忽地轻笑了声:“朕倒不知这朝堂何时姓了明。”
众臣心下大骇,纷纷跪地伏首,高呼陛下息怒。
却也有老臣以头抢地,满口皆是明珩说得有理,要林鹤延三思,当然也有力挺楼怀川的,道是因一无稽之谈便舍弃一能臣,难免令人寒心。
堂上霎时分作了两派,吵得林鹤延脑袋胀痛不已,一时下不来台。
此刻,有一人站了出来。
降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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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朗声提议:“陛下不若先将大理寺卿一职暂且交于他……◎
那人朗声提议:“陛下不若先将大理寺卿一职暂且交于他人,让楼大人处理些清闲事务,一来楼大人少操心些,能好生将养身体;
二来给了流言一些平息的时间,待事情过去,再寻个由头,让楼大人官复原职便是。”
这声音如同清泉般让思绪混沌的林鹤延清明过来,有种倏然拨云见月的通透之感。
“爱卿所言极是,此事便如此处理,不必再言。”
他眉眼一抬,向下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而那眼神所投之处站着的正是那日枕槐园中的李大人。
散朝后,林鹤延坐在乾元殿,怎么也看不进去案上的奏折。
毕竟是降了楼怀川的职,也不知他是否会埋怨他,是以林鹤延一下朝便让曹慎去将楼怀川截过来。
见人来了,他一个箭步主动迎了上去。
“这么快?”林鹤延一把将人拉去一旁坐下,打断他行礼的动作。
其实楼怀川压根就没走,先才在堂下正等着林照雪回来,却眼睁睁看她跟着林鹤延离开。
那么多人在,他也不能出声,只好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妄图引起林照雪的注意,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她连瞥都没瞥他一眼。
楼怀川慢吞吞地跟着人潮往外走,心里正想着以什么理由去乾元殿,以致于没发现周围人那或幸灾乐祸、或悲悯痛惜的眼神。
曹慎叫住他的时候,楼怀川心里松了口气。
这人是个七窍玲珑的,既传达了陛下旨意,又敲打了众臣,让他们知道便是楼怀川当真因为身体的缘故无法再担任大理寺卿一职,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也不会下降分毫,反而还会更胜一筹,总之,不是轻易能得罪的。
“今日降了你的职,怀川可会不高兴?”林鹤延与楼怀川对坐半晌,才挤出这一句话来。
“陛下说的哪里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让明相听去了,又要说陛下失了帝王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