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涯年岁渐长,逐渐对母兄的离世有了实感。
昭宁六十一年,他那颗孤寂敏感的心被霜雪封住最?后一丝空隙。这一年,师远去世,世上最?后的亲人?,也睡进小小的棺木。
也是在那一年,他见到了所谓的未婚妻,被接到付家。
那夜的风,经数年之后仿佛吹到此刻,杭州仍是杭州,而他和清秋却越来?越远,从咫尺之遥到两相生厌。
师无涯倚在破败落灰的木门旁,鸦黑的眼睫微微低垂,视线落在清秋小心走动?的身影。
“付二姑娘在找什么?”师无涯轻声开口,唇瓣微微扬起。
他倏然出声,唬得清秋心口突突一跳,清秋闻声抬眸,她以为师无涯已然睡了,却不想竟然还?醒着。
清秋凭借月光打量破落的宅子,低声道:“师将?军,瞳瞳不见了,我来?寻它,打扰师将?军歇息了。”她分明记得她将?瞳瞳关在笼中,怎会忽然不见,猫笼半掩着,夜里清秋本想逗逗瞳瞳,却发觉它不见了。
师无涯直起身,朝她靠近,视线落在她脖上的刀伤,目光逐渐轻柔几分。
“我不欠你。”
长月如?钩,清亮亮的月光落在?宅中,万籁俱寂,唯风声过耳,带着一丝凉薄的寒气。
清秋柳眉轻蹙,往后退去,狐疑道:“你离我这么近作甚?”
师无?涯垂眸,盯着她脖间的绢布,沉声问她:“疼吗?”
“什么?”
清秋恍然抬眸,师无?涯离她的只一小步的距离,他的视线落在?她的上方,凌冽单薄的气息,带着没由来?的压迫感。
方才师无?涯所说的话,她没能听清,这片刻她又因他靠近而慌神。
师无?涯和王恒,先后离她的这样?近,都好似在?圈地划线,想要将?她拢到?一方天地,这样?的感觉令她不适。
她不是任何的所有物,她可以?自?我囚禁,但却不能被人?圈定。
清秋凝眉,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开他,将?他凌驾于她之上的压迫尽数退开。
“师将?军,你方才说什么?”清秋疑道。
师无?涯余光瞥见纤长细腻的手,大部分视线却仍旧停在?她脖间的伤口,他眼尾勾起?笑?意,恍惚间想起?些往日在?杭州时的画面。
“两年前,在?保神观疼吗?”师无?涯喉结滚动,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清秋先是一怔,随后痴痴笑?出声,眉眼俱弯,“师将?军,两年前的旧事,早就不疼了,只不过如?今的伤却是疼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师无?涯垂下眼睫,低声道。
他若不是说这个又想说些什么呢,师无?涯为?何总要扯起?那?些她不愿意去回忆的旧事呢。
清秋敛住笑?,眸光平和沉静,淡声道:“师将?军想说什么?为?何要揪着过去的事不放呢?沉在?过去的人?是走不长远的,万事万物岂可回头顾?”
话落,师无?涯一怔,只觉心脏跳到?了万丈高崖,他盯着清秋的眼睛,在?她清凌凌的双眸中读到?了厌倦、怨恨
不是不是那?些情绪,是别的,有爱才会恨,清秋的眼中只有淡然疏离,爱恨仿佛倏然脱离,像是佛寺里一口古老的闷钟,一声声古朴沉闷,再?无?其他。
可他所认识的清秋并非一个无?情无?欲之人?。
恰恰相反,她是他心中最?率真?赤忱的人?,纵使她娇憨、执拗却有着最?世俗喜恶。
比起?清秋对他声嘶力竭,她淡然从容的姿态更让师无?涯确信清秋变了,变的不是一星半点,而是蚀骨剜肉,将?她活生生塑成了另一副模样?。
“师将?军,你对常也说的那?番话,以?及从前对我的调侃,又或是讥讽,我都只当师将?军还未适应,可我一遍又一遍的与你强调,我要定亲了,我与你只是旧相识,除此之外,你我别无?其他。”清秋一字一句地倾吐,将?每一个字都在?唇齿之间磨碎。
她念着旧时情谊对他敬重有加,而他却仗着从前的喜欢要断她的亲事。
师无?涯尚未从怔忡的情绪中缓过来?,又听疾言厉色地说了这番话,一时之间,师无?涯不知该去计较那?一句话,不知从何处开始辩驳。
他想一字一句地向她解释清楚,可那?些话临到?嘴边,却像是带刺的仙人?掌,挑破唇舌,一字一句混着血生生咽回去。
“不是的”师无?涯眸光忽沉,不敢去看清秋。
清秋何曾见他如?此怅惘失意过,师无?涯向来?高傲,自?他来?付家之后,清秋从未见他低过头,从未向韦氏主动要过什么。
师无?涯的份例一应由韦氏大利,清秋从不过问,她会将?她所有的好东西分给?师无?涯,他有时不肯要,清秋就偷偷添置。
十二年,清秋不厌其烦地做了十二年。
“师无?涯,何苦呢。姐姐已经嫁人?了,当年我本想退婚成全你和姐姐,可你却一声不响地离开付家。”清秋双眸莹润,眼中水雾朦胧。
两年前在?付家正堂,她答应他愿意退婚,师无?涯却执意要撕毁婚书。
“师无?涯,”清秋眸光清晰坚定,声音清冷,“我不欠你。”
师无?涯猝然抬眸,对上清秋平静柔和目光,心头激起?惊涛骇浪,在?不断拍打胸腔,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的滋味,他太明白。
清秋思忖片刻,冷道:“师无?涯,瞳瞳的平安符还我。”
来?杭州的客船上虽遇风浪,险些让瞳瞳走失,可最?后瞳瞳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起?初清秋也相信是平安符救了瞳瞳一命,实则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