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试图去解读隐藏在他话语深处的蛛丝马迹。游吝说话时声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心情很好,但仔细琢磨每个字却都发冷。如果卡戎真的和他在一起,按人工智能的性格,真的会一直保持沉默吗?虽然那缄默的人形武器并没有所谓的性格,但他行事干脆利落,自成风格。
房间内静悄悄的,整个控制中心静悄悄的,一切都失控了。
“你对卡戎做了什么?”
“你终于愿意听我说话了。”人类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游吝把指甲掐进手心,瞳孔却明亮如地心的黑火般注视着前方。从这一刻起,他跻身于更高的殿堂,终于得以站在棋桌之上,被更高维的存在当成可能的对手。但只是到这里还不够。压力像针尖扎着他的后颈。
“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是卡戎的控制者,我随时可以摧毁这里的一切,毁掉他。”
“真遗憾,”游吝弯了弯眼眸,“太晚了。”
“别假装不在乎他——”
“现在,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
人类的话音古怪地定格在这句话上。
下一秒钟,系统身后的门扉被推开,微弱的风灌了进来。这地方的门轴每隔一段时间都被重新润滑,开关门时发不出一点声音,但系统仍旧立刻向着门扉的方向投掷视线。门扉开了,但门里门外仍旧是一片黑暗,除了头顶监控闪烁着的幽幽红光,以及来者身上散发的淡淡光芒,没有任何藉以视物的凭据。
搞什么鬼?
这分明就是卡戎。
卡戎银白色的头发一直逶迤到脚边,和他记忆中高马尾冷静机械的ai截然不同。此时他微微垂下头,一边手的手指抵在门沿,另一边的手指则轻轻地抓着一把冰蓝色的军刀。军刀比之往常,流露出一种古怪灰败的黯淡之色,正如他的发丝在黑暗中,像灰色的蝴蝶振翅。
系统瞪着他。
在那被注视的人工智能浅色的睫毛下,是一对毫无生机的瞳孔。
“卡戎,动手。”
人类这样说。
行尸走肉般的人工智能仿佛被注入了那么一丁点生气。他缓慢地持军刀横在身前,向着系统走来。系统身上的黑气不住地往外翻涌着,几乎要被凝固成实质,然而在人工智能的刀下,现实中存在的东西一丝半毫没有受到影响,来自更高维度的、虚幻的光芒却被他一刀斩成两截。系统几乎咆哮起来。
“卡戎,你如果非要站在他那边,就会被摧毁、删除、一丁点也不会留在这个世界上——而且也不会有‘金羊毛’,控制中心也会被摧毁,你目前的一切努力都会以失败告终。这就是你站在这个人类身边的代价。”
人工智能丝毫没有反应。
他甚至没有抬一抬眼皮,只是机械地向系统的方向走着。系统被他逼退到主机构筑的丛林之中,灰蓝色的刀尖掠过空气,它不禁心念一动,将力量放在了控制中心的主机上。那里装载着卡戎赖以存在的一切数据,如果它把这些东西毁掉,这荒诞的一幕就不会再继续下去……
游吝的瞳孔像是苍白的漩涡。
他一瞬不眨地盯着前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手心满是汗水。如果他不死死地克制住自己,就会发出不应该发出的声音,那些声音从他的齿缝和舌尖掉在地上,像在深夜的厨房摔碎一只碗。
卡戎的刀尖几乎就要划破黑暗,与此同时,系统几乎要发力,却忽然停下。
它面色阴沉——尽管一团黑色的光看不出更阴沉会是如何,事实如此。
“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
“是的。”两个字听不出情绪。
“一个已经被毁掉的人工智能,”系统沉声说,“你们这些人类不是一天天把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吗,你居然舍得这么对他?他也真是可怜,又怎么中了你的圈套?说吧,别以为做到这样就能阻止我,只是我不介意听一听你开的价格。”
“这很简单,”
游吝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拜你所赐,卡戎既不记得我,又不爱我了;他甚至无法理解‘爱’这个概念。这样的卡戎不是我想要的,在这里的这几天我简直觉得我要陷入疯狂了。你不可能理解的,看到自己爱着的对象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那双冰蓝色的瞳孔流露出的确实冷淡又警惕的表情,而且,他很决绝,比任何活着且拥有感情的存在都……”
“噢,”那头的人类似乎眨了眨眼睛,“小ai,先停下。”
人工智能不知疲倦地挥动着军刀,此时却应声停止了动作。这也给了系统喘息的时间。不仅仅是喘息,更是思考。那双瞳孔现在像是有杂质的玻璃弹珠,空洞且黯淡。
“……”系统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决绝。”游吝为他下了判词,人类的声音带着某种残酷的天真,“我不接受那样的卡戎。与其这样,不如我先一步把他杀掉,这样他到死都属于我。”他的声音缱绻又轻快,“我只要最好的。”
“所以你会说我来晚了——因为你已经毁掉了他。”
“我觉得他这样很好啊。”
人类说,“这不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现在他连自我意识也丧失了,只会听从控制者的命令。小ai是一把全天下最好用的刀,关键看在谁手上。”
卡戎安静地站在阴影中,听着他们对话。
他没有一点动作,就像一尊雕刻好的完美无缺的雕塑,金属光泽的发丝也顺从地凝固在他的颈后,和他苍白的皮肤,修长的手指,浅色的嘴唇凿刻在一起。他的瞳孔毫无生气,而且,就他刚才挥刀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纯粹是听从命令在行事,已经失去了视物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