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死在这里。”太子懋孩子气地说,不知在向谁发问,“百里阑是不是会疯?申国大军会不会压境过来?绎丹会被再围吗?我要不要像叔父一样为这王都陪葬?我死后……又轮到谁?”
眼看太子懋他越说越不像话,靳樨不凉不酸地说:“那就动手吧。”
太子懋轻轻地说:“那天,那个朝我射箭的刺客,是不是就在远处,就像我现在这样,缓慢地瞄准我?”
靳樨反问:“殿下怎么不去说书?”
“嗯,可以考虑。”太子懋居然笑了出来,“那刺客准头那么好,想必就算眼神不好了,心里也是无比明亮的吧,真是……”
太子懋顿了一下,才把这句话补完:“……真是令我嫉妒。”
他摇头,手指一松,那只羽箭“咚”一声落地,旋即太子懋将弓拉到他能拉到的极致,朝着百里飐,发了一道空箭。
弓弦显然承受不住空发的损害,嗡嗡地呜咽起来。
靳樨皱起眉。
太子懋大笑,将弓随手丢在地上:“哥!你是在沙场上走过的人,怎么还怕杀人?”
“谁都应该害怕杀人。”靳樨语气加重,“殿下,你也应该害怕。”
“是么?我不怎么怕诶。”太子懋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继而饶有兴致地问道,“若方才拉弓的是你,哥肯定能把那女人的头给射下来,对吗?”
靳樨实在不想他,抬腿要走,太子懋漫不经心地撩袍子直接一坐,闲谈般道:“听说小白哥和小初哥最近忙得很,在忙什么?”
“帮我查我娘的事情。”靳樨坦然地答道,什么都瞒不过太子懋的眼目,他都不知道太子懋到底培养了多少个暗卫,说到底还是靳莽当年退走时太过心灰意冷,什么都没留。
“是吗?”太子懋道,“有什么收获?”
靳樨懒得周旋,直接当没听见,于是太子懋撑着下巴,自己开了口:“听闻那个人叫做吴定?啧,这名字……我这里倒是有点关于他的闲话。”
“殿下要说什么?”靳樨没会太子懋的嘲讽。
太子懋悠闲地换了个姿势:“大哥呢,陪葬品是按照礼数来的,没有一个多余的东西,不过嘛……”
“不过什么?”
“哥你知道为什么王陵守得这么严实么?”
靳樨:“为什么?”
“之前有个小毛贼。”太子懋自问自答,“闯过一次王陵,往大哥的墓室里放了一个剑匣,之后墓室才完全落封,他自然以为无人知道,但我……阴差阳错地知道了,旧人执念重就重吧,随他去。他倒是厉害,现在又反悔想把剑掏出来,那可不行。”
靳樨略一抬眼,倒也是没想到太子懋会直接说出来。
太子懋略缓了口气,接着道:“至于那个剑匣。唔……不瞒哥你说,我也没见过,想必在小毛贼眼里那是个好东西。大哥既已安息,那么就不要再打搅他了,人世的生与死,就像一条河,过去了就不可能再回头。”
靳樨没吭声。
“哥,不聊了。”太子懋拍拍手,起身走到在门边,抬起手,心情愉悦地道,“我已经让人去叫申太子了。嗯,他乡遇故知,人生之喜,得把史官叫来好好记上一笔。”
靳樨静静地站在阴影里,叫了一声“太子殿下”,太子懋无辜地回过头:“唔……怎么了?哥?”
靳樨:“吴定眼里只看得到忌殿下,他是忌殿下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太子懋重新背对着他:“所以呢?”
“言尽于此,殿下。”靳樨说,“无论是谁,在死后、所有人总会在死后再见的。”
“当年靳叔第一次站在王宫前的时候,何等意气风发,此等场景,父亲曾多次向大哥和我复述。”太子懋风马牛不相及地提起,语气充满怀念,“那个时候,靳叔差不多也是我这个年纪吧。”
话音一落,太子懋哗地一声打开门,侍奉的宫人恭敬道:“殿下要去高明殿么?申国百里家的人已经进宫。”
“去吧。”太子懋说,“申太子呢?”
“禀殿下,已经在路上了。”宫人道。
“呀!没想到真有分开的一天,真是舍不得。”太子懋走远了还在笑着自言自语,“给我带来过那么多乐子。”
靳樨独自又在角楼里待了一会才离去,快出宫门的时候,迎面碰上了百里飐,俩人只随意地点头致意,没走开走远,靳樨听见百里飐向宫人打听自己是谁,那宫人道:“是我们以前上将军靳大将军的长子。”
“原来如此。”百里飐道,“久仰大名了。”
他还是想回去的。
两刻钟之前。
莒韶恍恍惚惚地走回院子,见了口唤“殿下”的下人也没有反应,如同葵地陪葬的偶人一般无知无觉地往里走,下人们都摸不着头脑,且早就懒得伺候这外来的流亡太子,平日里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会儿忙不迭地跑了。莒韶进屋子后不久,吴定从窗户翻进来,默默看着莒韶翻出落灰的礼服换上,认真地戴好高耸的金冠,将红带绕到下巴系好。
如果认真看,能看见整个过程中,莒韶的手都一直在颤抖,打好后,莒韶规规矩矩地坐好,盯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发怔。
“申国百里家的车马进城。”吴定以确信无疑的口吻道,“他们是来接你的。我看到了,是百里家的少将军。”
莒韶不吭声,又将金冠摘下,除去礼服,动作缓慢地仍旧换上了过去的常服。
从吴定住进府开始,他们时常互相说些诛心凌迟的话,一句一句的,不带停地朝对方抛,力求将彼此割个体无完肤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