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晓得呢?许是死了罢。”老妪望着天边远去的鸿雁,有些迟滞地说道。
过去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现今的一切也终将逝去,凡间种种,大抵都要消寂的。
她颤颤巍巍起身,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姑娘,这里不是个好地方,你往后还是绕着走罢。”
说完,她带着那破碗,拄着破竹杖摇摇晃晃往路那边去了。
风刮得她花白的发丝翻飞,行将就木的姿态,就算是往日霍家的仆人在此怕是都认不出此人是谁。
这个曾经令满城命妇艳羡的老夫人,晚年却如此凄凉,怕是上辈子的她如何也想不到。
“不杀了她么?”霍琰站在她身后,淡淡的语调中含着几分漫不经心。
愫愫连头都没回,冷漠道:“不杀。”
霍琰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人当真是贱得慌,明知她并非此意,却还要将脸凑在她面前任她摔打。他慢慢走近,和她并肩,侧目看向身畔女子,笑吟吟道:“愫愫是看在我的份上才不杀她么?若真是如此,我便要后悔放你走了。”
“不是。”愫愫抬起淡漠的眼,冷睨他,“我行事从不找缘由。”说完,她提起剑往竹林走去。
她来这一趟,确实是来报仇的。上辈子的死,她要一个结果,才算不辜负上一世的赵愫愫。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辈子的霍家已经沦落到这等境地,连霍夫人都要以乞讨为生。再说……这辈子霍夫人也没有对她不利的事。
“就算这辈子的你原谅了她,那上辈子的赵愫愫,难道也该原谅么……”他随意转动着玉扳指,愫愫不经意回望过去,仿佛看到了上辈子那个在战场上谈笑风生的杀神。
“你什么意思。”她微微眯起眼。
隔了一世,她几乎都要忘了,当初的霍小将军曾经能让万里外的敌人闻风丧胆。
霍琰靠近,贴近她耳畔,轻声道:“愫愫,我要给上辈子那个死在雪地里的小姑娘报仇啊。”
愫愫突然睁大双眼。
视线尽头,一支凭空而来的箭矢骤然破空,从愫愫面前掠过,猛然刺穿了霍夫人的前胸,鲜红的血淌了一地。
她不可置信地朝霍琰回望去。后者言笑晏晏看着她,神情云淡风轻,好像刚才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你这个疯子!”
霍琰眉眼微舒,甚至笑了。
“不错,我早就疯了。”在失去她的那些年里,他过的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虽未疯,又与疯子何异。
他凝眸望着指着胸口的剑,抵着剑锋继续贴近。剑锋扎破衣料,渗出丝丝血迹。
“愫愫,你说你了解我,我又何尝不了解你……你不会杀我。”他抬手,想要拂去愫愫头顶的树叶。她立刻提防地后退半步。
他收回手,笑容不改,语气轻缓落在她耳畔,宛如情人呓语。“别急,当年那些对你不利的人中,霍夫人不过是其中之一。剩下的,我都会一一为你讨回来。”
愫愫死死攥着剑柄,费了好大劲才抑制住自己不要将霍琰捅个对穿。过了许久,她撤下剑收入剑鞘,只静静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去。
上辈子的霍琰没有感情,这辈子的他连心都没了,说再多也是枉然。
愫愫一走,林间重新恢复了寂静。霍琰走到那滩血泊前,躺在地上的人睁开眼,撕下脸上的伪装,跪在地上行了一礼:“大人。”
若愫愫细看定能发现,此人比霍夫人要高上半个头,肤色也较她更浅,而且那双干净的手根本不是如今境况下的霍夫人该有的。
尽管骗过了愫愫,霍琰的神情却未见得有多高的兴致,目光回转,神情微嘲。苦肉计曾是他最不屑的,到头来用苦肉计的却是自己,苦的也是自己。
命运是最荒唐的造物主,给了他重生弥补的可能,又给了他最轻佻的戏弄。
在他重生之前霍家的人就死了个干净,他连为她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何其可笑。
手下猜不准他神情下的心思,心惊胆战不敢抬头,只恐今日行事疏漏惹他不快。但等了许久也未听见声音,便壮着胆子抬头一看,人不知何时走了,冷峭的风打了个旋,吹得人心底泛冷。
愫愫回到马车附近时候,马车上的粮食已经分得所剩无几。分到最后,景原看着面前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犯了难。
马车里已经没有粮食了。
月家的人正要将人打发走,景原连忙制止住他们,思忖了片刻,从怀里掏出几块铜板塞到那两个孩子手里。得了铜板的孩子如获至宝,飞快地走了。
景原脸上的笑意还未淡去,一转头就看见愫愫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急忙压下唇畔弧度,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愫愫走过去。
“听月姑娘说我们明日便可动身,半个月就能到岳州了。”她语调难掩轻快,自然而然地挽住愫愫的手臂。她从小就困在都城里,江南的山水只在画师的画中窥见过。若不是逃了出来,她怕是永远都去不了那些文人墨客笔下的江南。
愫愫任由她挽着,慢慢道:“她许是在宽慰你,这一路上处处都是危险,一个月都是少的。”
她本就是随意一说,但景原却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寸一寸地逐渐淡去了血色。她默默抬眼,问愫愫:“如果大周真的打了进来,大诏会死很多人吗?”
或许是她的问题太过天真,愫愫回过了头,“古往今来,战争就没有不死人的。”
景原挽住愫愫手臂的力道越来越松。
回到月家,凳子都还没有坐热,月玲就匆匆忙忙将她拉至屋中,怒气冲冲道:“这些阴沟里的王八,当真是脸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