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证公平,徐十五坚持不入宛城,而是在宛城城东的海面上交易,来使见他坚决,便应下了此事。
交易那日,海面上风平浪静,本是商贸的大好日子,却因为越军戒严,而看不见一艘商船,只有十余艘飘扬着“越”字旌旗的战船一字排开,列阵等待着它的对手。
一个时辰后,只见远方孤零零地漂来三只小船,瞭望的越军士兵见了,声音却有些颤,“大章鱼来了!”
远处的小船很快驶近,变成了庞然大物,正是项国的五牙战船。
项国地大物博、能人辈出,因此技艺也更加达,他们设计的五牙战船前后左右有六台长约五十尺的拍竿,每根木桅顶系巨石、下设辘轳,战斗中和敌舰迫近时,可以迅用辘轳把巨石放下,砸坏敌船,若一击不中,也可迅收起再放。即便敌舰四面包围,也能同时作战,突出重围,可以说在水面上没有敌手。
因为这些巨大的拍竿遍及四面船身,作战起来仿佛是张牙舞爪的章鱼,五牙战船便因此得了个诨名。
越军虽然戒备,但还是让项国的战船靠在了相邻之处,两方穿上的人都在打量着对方。
中间战船上的正是徐十五,为了防止赫连慎有小动作,他又把人的双臂卸了下来。
对面战船上,为的是五皇子赫连霄,他一抬手,便有人将五花大绑的罗盖从船舱里带到了甲板上。
徐十五连忙将人上上下下囫囵打量个遍,确认了没有什么大问题,暂且放下心来。
赫连霄抬高了声音:“徐将军,人可看到了?是否可以将我兄长送回来了?”
徐十五侧过头,示意手下行动,有两人带着浑浑噩噩的赫连慎上了小船,另一边亦是如此。
小船在水面相会,双方交换了人质。然而,变故却在一瞬间突生。
不知赫连慎是因为手臂脱臼无法使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在踏上自己国家小船的前一瞬,整个人栽进了海里。
小船上的两名士兵连忙跳进海里救人,大船上的两方人也都愣住了,就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赫连霄率先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跳进了海里。
他的兄长不会水,小时候差一点被淹死,他顾不得许多,连五牙战船都不觉得恐惧了,他只怕他的兄长再次面对死亡。
另一边,徐十五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命人迅把罗盖带上了大船。
“罗兄,怎么样?身体可有伤?船上有军医,马上让他看看!”
罗盖一被带上甲板,徐十五就跑过来,恨不得自己就是大夫,即刻为人诊治一番。
罗盖虽然看上去并无大碍,但声音还是透着浓重的疲惫,“我没事,开船走!越国自己生了变故,别赖在我们头上。”
徐十五关心则乱,被罗盖一提点方才恍然大悟,高声道:“开船!回营!”
“回什么回?”
突然,另一道森寒的声音破风而来,浑身湿漉漉的赫连霄面色惨白,青天白日里看着也仿佛是千年的水鬼。
他目光怨毒地盯着徐十五,“你们使诈害我兄长,我要你们偿命!”
徐十五一脸莫名其妙,“他自己掉下去的,与我何干?”
“你卸了他的胳膊,他如何泅水?你就是杀人凶手!”
徐十五一噎,他的确是卸了赫连慎的胳膊,但谁知道他那么大的人连路都走不好?好好的竟掉进了水里。
但此刻再辩这些也没有结果,他只能撑起气势道:“太子殿下不幸离世,五皇子心中哀恸,胡言乱语,我可以不计较。但这是意外,五皇子若是继续胡乱攀扯,便是欺我项国无人了!”
他捏着手心,说到底他还是有些心虚的,如果不是他,或许赫连慎还能活命,但这个念头他永远都不可能开口承认,越国太子的死不能和项人有分毫的关系。
或许是听了徐十五带有威吓的话,赫连霄稍稍平复了心情,但他并不示弱。
“今日之事,项国必定要给我越国一个交代!今日我战不过你,待我禀明父皇,定会亲下战书!兄长不会枉死!”
徐十五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也不多废话,命人开船走了。
总归就是战一场罢了,他从十岁从军开始,就为这一日做准备了,又怎么会怕?只是今日之事事有蹊跷,他得如实禀明圣上。
还得给岑静昭写一封信,她那么聪明,一定能分析出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在甲板上吹着风,思绪随着旗帜胡乱飘荡,军医赶过来,面露难色。
徐十五心下一沉,“可是罗兄有事?”
“也不是大事……”军医吞吞吐吐,尽量用乐观的语气简述罗盖的伤势,“罗将军在敌国受了罪,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但大多数都是皮外伤,只有一处,有些……”
徐十五最烦人说话磨磨唧唧,忍着怒气道:“军医请直说。”
“罗将军有一处腿伤是被利器刺穿,伤到了膝盖,虽然还能行走,但怕是会跛脚……”
徐十五第一次感受到五雷轰顶的滋味,他从未听说有哪个跛脚的将军,也就是说罗盖或许再也无法上战场了。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伤心和愤怒,而是寻找医病的方法。
“可有方法医治?”
“膝盖的损伤往往不可逆,我只能尽力而为……”
———
船舱里空空荡荡,赫连霄衣裳滴水的声音依稀可闻,手下的士兵为他拿来的干衣和布巾都原封不动的摆在一旁。
他看着面前毫无生气的赫连慎,想起了在海里最后一刻,这个傻子说出口的话——“别救我,你才适合当太子。”
他自然是想做太子的,也为此一直在努力,可他从未想过要让赫连慎去死。
这个傻子,即便忍不住刑罚泄了密又如何?不够杀伐决断又如何?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却走了一条最傻的不归路。
海水腥咸苦涩,却都不如嘴里咬出的鲜血更刺激赫连霄的感官。
兄长以这种惨烈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却不能让他白死,这笔账,他一定要算在项国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