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常年与犯人打交道,说话也像是在审讯,但对面的少女不卑不亢,声音连丝毫的起伏都没有。
“苏大人快人快语,小女便不兜圈子了。”
岑静昭看了初喜一眼,初喜点头,将手中的木盒交给孙不思,孙不思又将其呈给了苏墨。
“苏大人,这是小女送给令郎和卓娘子的大婚贺礼。”
苏墨一怔,随即冷哼道:“这就是娘子所谓的破除谣言的方法?未免太低劣了些!”
“是吗?如今谣言只针对苏家,苏大人猜猜这是为何?”
城中的谣言从苏兰棣性命垂危,苏府遍请名医开始,但事情真正的源头却被人忽视了。
半月前,卓茜家中又一次为她议亲,她终于无法忍受,选择了极端的方式同家人抗衡——自戕。
她割破了手腕,流血不止,奄奄一息,卓家用了名贵的药材,请了城中名医,这才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苏兰棣正巧在前几日被父亲现了他和卓茜的私情,被关在家中自省,骤然听得卓茜以死明志,震惊与愧疚之下,苏兰棣决定随心上人而去,一头将自己撞了个昏迷不醒。
他不知道,卓茜的命已经被救了回来,他也不知道,卓茜之所以突然这般极端,是因为听了家中绣娘的话。
卓茜喜欢家中新来的绣娘,为了给苏哥哥绣一条腰带,她日日和绣娘挤在房中,一边请教针法,一边听绣娘讲故事。
绣娘有一个极为宠爱自己的夫君,日日都来府上接她回家,卓茜看到过好几次。而每次提及自己的夫君,绣娘脸上的幸福也无法作伪。
卓茜缠着绣娘讲他们夫妻之间的故事,绣娘说,她的感情并不是一帆风顺,早些年她的父母不喜欢临村的夫君,因为两个村子为了抢地结了世仇。后来,她以命相逼,她的父母才终于肯把她嫁给心上人。
天真的卓茜把绣娘当成了自己的榜样,因此做出了自戕的蠢事。
而那位绣娘,以及她所谓的夫君,早已经被岑静昭的人送到了别处。
至于城中的流言,自然也是她让人传出去的。
这些事卓家尚不知晓,苏墨更不可能知晓,被她这么一问,苏墨把怀疑对象指向了卓家,但苏墨毕竟是主管刑狱的人,不会轻易相信表面的证据。
“娘子是想说,这些流言是卓家胁迫我苏家的手段?那卓家也未免太小看我苏墨了!就算事情闹开了,也是女子声誉受损更多,我如何不能将卓家女的事公之于众?”
“卓家巴不得苏大人如此,卓玄疼爱幼女,和女儿的幸福相比,风流韵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苏大人以知礼奉公闻名于世,若是被世人知晓苏公子和卓娘子的事,苏大人只有成人之美,方才不负盛名。”
岑静昭不疾不徐,含笑道:“毕竟,拆散才子佳人,在话本里可都是被人唾骂的。”
苏墨是个直脾气,被这般讥讽,已经面沉入水,正要拍案而起,岑静昭清冷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下子让他从怒火之中掉进了刺骨的冰潭之中。
“当然,人言虽可畏,但只要不在意,人言就不能伤人分毫。不过,苏大人身在朝中多年,最是鉴机识变,难道不明白这桩婚事真正的好处吗?”
苏墨身形一僵,原本他以为这少女只是被人推出面的学舌鹦鹉,后来听她说苏卓两家的内院秘辛,他以为她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后宅妇人,毕竟后宅里的事,女子总比男子更容易探听。
然而,她却突然提到了朝堂,让他不得不高看她,并深思自己的处境。
诚然卓家是和苏家对立的旧党,但卓家只是犬牙,真正和苏家对立的是柳家。
“娘子是想我策反卓家,分化旧党,从而打击柳家?”
“是,也不是。”岑静昭顿了顿,淡声道:“小女是想打击柳家,但卓家也不该放过。苏大人不妨先看看我的贺礼,再做决定不迟。”
苏墨心中疑窦丛生,打开盒子,里面是画了押的供状,内容和岑静时的那封信差不多,只不过写下供状的人是卓家的下人杨平。
岑静时偷听到丈夫和公公的谈话,听他们提到了这个人,岑静昭便让孙不思去抓人,费了一番工夫,终于将人偷偷擒住。
苏墨匆匆看完供状,已是万分骇然,他强忍着一腔怒火问:“这都是真的?”
“人就在我手上,苏大人随时可以去审。我想再狡猾的犯人,也逃不过苏大人的审讯。不过大人应该清楚,他只是听命行事,即便把他碎尸万段也无济于事,真正得利的人依然高枕无忧,下一次,可以再派一个杨平赵平,去替他们办事。”
“娘子想要如何?”
“和卓家结亲,柳家必然会有所行动,到时便看苏大人有没有本事抓到马脚了。”
苏墨虽然因为供状上的内容而震怒,但他很快冷静下来,透过屏风审视着对面的少女。
“敢问娘子,激化新旧两党矛盾,于你有何好处?”
岑静昭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苏大人,当年您也是才情决绝、一腔热血的状元郎,这才过去多少年?您就忘了您的报国之志了?诚然历朝历代党争不断,历代帝王也多精于此道,以此平衡朝堂,但陛下天纵英才,他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朝堂吗?”
岑静昭喝了口茶,轻言细语却似乎带着万钧之力。
“陛下御极之初,朝堂有只手遮天的柳司空,四境有虎视眈眈的外敌,百姓更是民不聊生,在当时,扶持柳司空的庶子柳从卫,利用他扳倒柳司空,再利用您牵制柳从卫,如此换来了朝堂的平稳。但如今,四境臣服,只有南越蠢蠢欲动,却始终难成大器,而百姓更是安居乐业,朝堂也该有变化了。”
岑静昭放下茶盏,淡淡做出了结论。
“必要的党争能让国家平稳过渡,但在大多数时间,党争只会虚耗国力,人人将心思用在站队和给对方下绊,便不能心往一处使,为国家做实事了。此次南疆祸乱,说到底便是因为党争,而使地方失察。这便是状元郎想看到的朝堂吗?”
苏墨一生最骄傲的便是自己状元郎的身份,如今被一个小女子一再强调,仿佛是被人当众掌掴。
他软化了语气,语气终于不带着对小女子的轻视,“那娘子想让我如何做?只是联姻那么简单吗?”
岑静昭笑了笑,“苏大人果然英明。联姻不仅是为了分化旧党,也是给陛下表态,和旧党握手言和。至于旧党如何猜想如何做,那便看他们能否像苏大人这般审时度势了。”
苏墨颔不言,半晌,他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敢问娘子是何人?所做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