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姨沉默了。瞬间想到,颜悦指不定仍旧会惊世骇俗地说:“我的孩子开心就好。不用在意外界的看法。”
作为不受束缚精神世界又丰富的艺术家,颜悦从小给孩子灌输的,都是这样一种“无所顾忌做自己”的观念。更何况她的精神状态,也会让人觉得她说这些也是合情合理,而不是三观不正。
过了一会儿,嘉姨才开口:“大少爷不用劝服我的……你知道的,只要夫人能接受,我就都可以。作为她儿子,你才是最了解她的。”
游见川总说游暝不容易,因为直系亲属只有母亲和爷爷,但他其实还有很多家人,伯伯姑姑堂妹表弟……而颜悦出生就无父无母,孑然一身闯荡世界,她的第一幅百万拍卖级别的油画就是自我画像,题目取的便是《无根之萍》。
她运气也不算好,到现在,也就游暝,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
嘉姨此刻看着游暝的脸才意识到,他已经完全长大,是一个成年男性。
长辈一定都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在一起,是一种伤害母亲的行为。
但游暝应是早就笃定,颜悦其实是唯一一个会同意他和任何人恋爱的人,干脆爽快。哪怕在常理世俗和正常思维的框架之外。
游见川揣摩了一下游霁给颜悦弹琴的氛围,耸了下肩膀:“行吧。看来确实是没什么能拦得了你和小霁了,反正你总有话说。”
游暝轻轻笑了。
游暝锁骨下方的伤口还需要涂药,便率先回到卧室。
周围的烫伤已经开始结痂,被爷爷怒砸烟灰缸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
感觉已经很遥远了,从伪造直播事故,到和叔叔掰扯,和家人交谈,与爷爷对峙,再到见到妈妈,这一切其实就是两周不到的时间。游暝却觉得像过了好久好久。
他又想到和游霁在综艺相遇,他去战场“体验人生”四年,游霁发短信要和他分手,他们谈恋爱,16岁的游霁回到游宅在院子里吸烟……游暝回溯着这些事儿,都标记着繁重难忘的时间刻度,在今天都好像汇聚到了一点。
从今天开始,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游霁在谈恋爱了,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那段好像不能见光的爱情,终于彻底公开。
游暝摘下眼镜,看着窗外的树,变成一片混成一团的、交织着的火焰红和苍翠绿意。
夏天真的来了。
他感到轻松,这段时间说了太多话,心理负担的确也不轻,好在此刻都散了。他把空调调低一点,等着游霁弹完琴,坐到自己身上来。
但没等几分钟,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毫无知觉地。游霁推开房门时,看他就这么头微歪着靠在沙发上,两只手松散地搁在大腿。一手握着眼镜,一手手指僵硬地蜷成一个半圈。
他的眉目显得很疲惫,游霁进屋和给他盖毯子的声响都并未把他吵醒。
游霁就拉了窗帘,坐在他脚边,手臂搭上他大腿,认真地看着他沉睡的脸。
“哥。”游霁喃喃低语,“走到这一步,你到底花费了多少力气和时间。”
窗帘被风吹开了,阳光折射成小小的锐角溜进来,带着金色仲夏的色彩。房屋一半亮一半暗,显得更加静谧。这是游暝的卧室,游霁不知道已经踏足了这个地带多少次,却是第一次那么光明正大理所当然。
——哦不对,小时候这里也是游暝的儿童房,他们悄悄接吻的衣帽间是小游霁的房间。那时游霁就可以大摇大摆出入这里。
只是游霁想,他们终于不用悄悄接吻了。
一个半小时后,游暝悠悠转醒,身上的薄毯滑在地上,他捞起来。揉着睡得僵硬的脖子。
游霁曲腿坐在他书桌前,他应该是洗了个澡,没穿裤子,套着一件游暝的黑t,脚踩在桌缘,毫不避讳地翻着他的速写本,脚趾时不时动一下。
游暝走过去,顺势就要把他像捞毯子一样捞到自己身上。然而游霁忽然转头,瞪他一眼:“别碰我。”
游暝低头看着他。
“回答我几个问题再碰。”游霁说,“回答不好一辈子都不要碰我。”
游暝笑了声,配合他毫无威慑力的话:“你问。”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会弹贝斯的,游暝。”
“忘了。”游暝说,他是真的忘了,“比较早的时间。”
“我要具体的,15岁、16岁还是17岁。”
“15岁之前吧。你不是知道我是你那个网友么,当时你不就说你在弹贝斯。”游暝回答他。
“行。”游霁猜到他这个回答,“那你第一次见我弹贝斯是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了。你16岁的时候吧。”游暝随口。
“真记不太清?你这个速写本倒是画得很详细啊。”
游霁翻到一页,指着落脚的日期,“5月13日,是我当初被爷爷在下沉广场发现前四个月的时候。”
游暝眯了眯眼,又戴上眼镜,这才意识到游霁翻的是他之前早就画完的老本子。
“虽然你这个速写本也不是按顺序在画,但我刚没事儿翻完了,这里面,一共出现了281个我,其中我回游宅之前弹贝斯的草图有67张。游暝——”
他的手指按在素描纸上,“我在下沉广场被妈妈和爷爷看到,然后回游宅,不是你说的什么狗屁偶然命运,是你一手促成的,对吗。”
就像承认买贝斯一样,游暝很干脆地说:“是。”
“不是,游暝。”游霁猛地抬头,“海市大大小小的下沉广场有两百多个,我还总是去不同的地方。你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