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被破例赐了座,有模有样地呷着茶,现在看起来倒是比先前冷静许多了。
很快,那名赤祸口中“悲伤不已”的赤家家主也匆忙赶来了。
他与苍木年龄相仿,打扮也相仿,一副生意人的模样,眼睛看起来很红,似乎真是哭过的样子。见到在场众人,他也唯独对土司行了狺人的礼——不愧是赤祸的家主,总是上行下效的。
沈灼怀敲了敲惊堂木:“你便是赤锋?”
赤锋站着,昂着头:“是我,没错。”
“你可知你家棺材里,开出来了什么?”沈灼怀也没管他这没礼貌的举动,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可不是你那暴病身亡的女儿。”
赤锋下意识望了土司一眼。
而后他还是昂着脖子道:“知道,他们告诉我了,一个和尚。”
“哼,他们告诉你的。”沈灼怀冷哼一声,“你这家主,倒是做得轻松。你的女儿哪儿去了?”
“我女儿死了,放在棺中。”赤锋面上神色出现一些变化,但他很快收敛,摇摇头道,“我女儿本要今日出嫁成新娘,却无法再见,是我人生大憾。若是我能阻止一切发生,我会不留一点余力。”
司若专心致志地盯着赤锋的神色,见状,有些奇怪地皱起眉头,扯扯沈灼怀袖子,凑耳与他说:“他关心女儿,不似假的”
沈灼怀也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这赤锋话中,半真半假,倒更是难辨。他自然不会相信一个爱女儿的父亲,会连棺木里究竟是不是女儿都不知道,但这话里哪里是真的,假的又从哪里开始,反而难说。
于是沈灼怀又问赤祸:“我听说这葬仪是你一手包办,我问你,赤清的尸体是什么时候变成和尚的?赤清又到底去了哪里?你先前不愿说,你的家主来了,还不愿吐露真相吗?”
赤祸被迫跪地,手缚于身后,然而却同他的家主一般,高高地昂着头,连正眼也不愿意给沈灼怀。他自从到了府衙,就仿佛成了个哑巴一般,半个字也没有说过,只是偶尔从嗓子里挤出一两个代表着蔑视的语气词。若是平常,或许沈灼怀会赞叹一声“好一个硬脾气的汉子”,可如今,这样的假哑巴却只叫他觉得头疼。
司若坐在沈灼怀身侧,除去与沈灼怀交流外,一直没有说话。
他在观察着这府衙堂中的普罗大众。
衙役们好奇,苍木愤怒,赤祸不屑中又带着一些说不清的恐惧。
但那个在外时还怒气冲冲的土司金爻……到了府衙,倒却是整个人一身轻松,性情大变,仿佛这些狺人的事情不会再惹他的苦恼,只是偶尔看看赤祸和赤锋,又气定神闲地喝起茶来。
司若总觉得,这样不太对。
他太冷静了。
好像先前的人不是他一样。
是因为他知道,哪怕犯人被他们带回去,只要他在此,他们就什么也不敢说的缘故吗?
司若眉头微皱,却并没有直接与沈灼怀交耳说自己的猜测——他怕引起什么怀疑,而是在台下捉住沈灼怀的左手,摊开他的手掌来,慢慢地,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建议:“收堂。”
很迟钝的,像是他们某个夜里的一次嬉戏。
沈灼怀被他的举动闹得心里痒痒的,恨不得捉住他的手一把揉搓,但又很快察觉到了司若想要传递的信息,吞咽下一口唾沫,稳住心神,再度望下堂下,方才开口:“不说吗?不说就先关着罢。”他故作轻蔑地扫了赤祸一眼,“连赤锋一起关着,别给吃饭。什么时候交代了,什么时候吃。”而后,便对那气定神闲的金爻笑道,“只是委屈金爻土司在这儿白坐一场了。今日庭审便到这里吧。本官初来乍到,也正好要去休整一番。不如有事,我们明日再说?”
金爻放下茶盏,拱手笑道:“这是自然。不过……不若沈大人,还是让我把这两个家伙带回去审问好了?或许不才,能问出些东西呢。”毫不掩饰。
沈灼怀立刻收起笑容:“不必了。”他一甩惊堂木,“新官上任三把火,金爻土司你……不会让我的火点不着罢?退堂!”
说罢,立刻带着司若,风风火火扭头向后堂去。
孟此凡看看金爻,又看看走远的新任上司,“哎呀”了一声,还是一跺脚,跟着沈灼怀他们走了。
而赤锋和赤祸,金爻自然也没能带走,被在场衙役一一按律、分别关押进了大牢。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了更新,我检讨QAQ
第106章
孟此凡在堂上装聋作哑,但毕竟也浸淫官场多年,自然摸得清沈灼怀突然退堂打的是什么注意。
他甫一跟着二人匆忙的脚步回到后院,便立刻拜上大礼,表明自己的立场:“沈大人,请先与这位大人歇息片刻,待入夜后,我会立刻为您安排单独审问!”
沈灼怀点点头,很满意孟此凡的上道,但却并没有顺着孟此凡的意和司若回客栈歇息,而是叫住想要离去的孟此凡脚步,问到:“五日前,苍川府军可注意过一伙流寇?人数不多,不过三五之众。”
孟此凡有些迷惑沈灼怀他们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我手下并无如此禀报。可是大人来苍川途中遇了强盗?!哪里来的强盗这般大胆!”
此时正午,府衙中人多四处歇息,来往者众,沈灼怀四处打量,觉得这不是好说话的地方,便只是与孟此凡道:“府衙中可有书房?”他并没有正面作答孟此凡的问题,和司若对了个眼神,便在孟此凡懵懂的眼神下,跟着他来到了一个僻静的房间之中。
司若检查好门窗紧闭,方对沈灼怀点点头。
沈灼怀这才重新对孟此凡开了口:“你先看看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先前只是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的令牌,将它递给孟此凡。
孟此凡不明就里,为何要叫他重新辨明他们身份?可接过那令牌来一看,却叫他大惊失色——这令牌虽也是朝廷所下,做不得假,可却根本不是苍川府的令牌,而是与各州府长官同级、可巡视十三川的巡按令!那、那为何这位巡按大人,却偏要在狺人面前,装作自己是新来的地方官呢?
他被吓出一身冷汗。
也还好沈灼怀他们主动说出口,否则自己将真正的一州之印——即可号令川兵的虎符交予他们,那自己可就要摊上大麻烦了!
“这、你……大人,你们……”孟此凡结结巴巴,不知要说些什么是好,“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面对孟此凡的恐慌,沈灼怀依旧面不改色,他图穷匕见,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来意:“不错,我是十三川巡按,这位是我的副手司若,副巡按使。我们的确不是苍川新的执行官。但我们这次来,却是为了执行官——或者说,执行官的官印而来的。”
沈灼怀与司若一左一右坐在主位,孟此凡分明是这府衙真正主人,却只能坐在下首,看着两人依旧一点急切都没有的神色,心里的弦都快断了:“我们新的执行官他、他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