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案子,沈灼怀并不想司若想象的那样简单……由于一些他如今还不可说的秘欣,沈灼怀在听到叫破天与叫阎罗如此相似,又莫名交换身份之后,心头便起了不祥的预感。可他却不能将这些事情与司若说,也不能在司若面前直截了当地问叫阎罗……因而在先前询问时,哪怕他意识到司若审问经验不足,疏漏了许多,也没有开口替他查漏补缺,而是留下一个机会,能叫自己单独面对叫阎罗。
问一问,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
戏台后台已被官府接管,但由于于定国的嘱咐在,沈灼怀得以轻而易举地进入了目前暂时关押着叫阎罗的地方。还是那个化妆间,叫阎罗看起来吃的苦头比先前多得多了,嘴边多了一块淤青,手脚也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在两个士兵的看守下,被丢在一个角落。
“你们先出去,我有事情要问他。”沈灼怀冲那两个士兵道。
由于得到过吩咐,两个士兵什么也没说,朝沈灼怀行了个礼,便合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叫阎罗和沈灼怀两个人,叫阎罗的手被绑在身后,整个人几乎是以一种畸形的姿态倒地,难受极了,他见沈灼怀把士兵叫走,以为是救星来了,殷切地看着沈灼怀:“沈世子,沈世子!能不能……先替我将手脚解了!您知道我不是凶手的!”
但沈灼怀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根本不似叫阎罗见到他与另一个男子一同出现时那般和煦,他扯开一把凳子,搬到叫阎罗面前坐下,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似乎到了这个时候,叫阎罗才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是个尊贵的世子身份,与他们有着天堑之别,原本求救的声音一下子滞住了。
没有司若在的沈灼怀,甚至看起来比司若本人,更要冷酷无情,目中没有任何人。
“实话实说。”直到叫阎罗求救的声音停止,沈灼怀才开口,“你与叫破天交换身份,是否是有人与你们私相传授?”
“什……什么?”叫阎罗不明所以,“传授我们……交换什么?”
“台下的百姓说,昨日的钟馗,是叫破天演的。”沈灼怀修长的手指点点桌面,“为什么今日偏生换成了你?偏生在今日,他却被你一枪捅死。”
出于某种忧虑,沈灼怀并没有告知叫阎罗,司若已经找到了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叫阎罗闻言,也有些迷茫,他看看沈灼怀,又看看旁边——那是叫破天还活着的时候常坐的位置:“说实话,沈世子,我是真的不清楚……”他似乎被这一切搞得已经晕了头了,说话的力气都小了许多,“其实……是叫破天主动和我说,要与我换这角色的。”
他回想起今日上台之前的事。
一向与他合不来的叫破天往常根本不会同他说话,但叫阎罗画着面谱时,得意洋洋哼着歌儿的叫破天却破例叫住了他:“文彬。”
叫破天从不叫他艺名,似乎是因为觉得他不配与自己叫同辈的名字。
叫阎罗应了之后,叫破天便施施然道:“今日你我换个角色演罢。”是一种有些施舍的口气。
《钟馗捉鬼》这出戏之中,钟馗自然是更出彩、更惹人喜欢的一个角色,否则叫破天也不至于得知这出戏要进京之后硬从他那里把这角色抢来。
“这?”叫阎罗疑惑道,“怎么突然……”
见叫阎罗似乎不承自己的情,叫破天脸色立刻变了:“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叫阎罗有些古怪,“我自然愿意,但鬼的唱词你背得吗?”
叫阎罗这话算是惹恼了叫破天,他顿时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大概就是这样。”叫阎罗喏喏道。
“莫非是我想错了……?”沈灼怀脸色有些难看。加上第一回集体询问,他已经连着盘问了叫阎罗三回,三回里叫阎罗在讲述这一件事前后都是相符的,逻辑也算得上通顺,而且刚才自己刻意去吓唬他……他也没有被吓出什么其他东西来。莫非真的只是自己多心?
他垂下眼睑,思考片刻,站起身来为叫阎罗松开了手脚的绳结:“他没有和你说要交换的任何原因吗?”
“没、没有。”叫阎罗还以为沈灼怀靠近是要对他动手,吓得缩了一下头,却没想到居然是放他活动了手脚,“多谢、多谢沈世子……若是我还想起来别的,一定会叫人找您的。”
沈灼怀语气也变得平缓许多:“能不见到我还是不要见的好。”他面无表情道,“见到我未必是好事。”
说着,沈灼怀便转身往外走。
走了一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转头过来,对叫阎罗说:“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仵作司公子已经找到了一半能证明不是你杀的人的证据。若是那些士兵再打你,你可以叫他们来找我。”
叫阎罗一愣,反应过来时,沈灼怀的身影已消失在走道深处。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司若等了一阵,终于等到官府派的车来,准备与身边官兵一起,将叫破天尸首拉走。
现场没有白布,司若只能随意扯了一块花布盖在叫破天尸首身上,勉强遮掩住了他死后仪容。
金川刑部派了不少人在录现场的口供,现场来看戏的百姓又众多,因而哪怕他们已经将人都挨个儿问完,这湖心小岛的戏台之下还有不少百姓在接受问询。载着叫破天尸首的推车经过人群之中时,人群都陡然安静下来,似乎是恐惧这突如其来的凶案,直到推车经过,才出现不少窃窃私语。
“唉,一代名优,就这样没了。”
“不是我说,这都是命……”
“我表兄他大姨夫的二舅妈是泉祥班的,你们可不知道,那叫破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欺男霸女的,从前听说有个小姑娘进了泉祥班才几天,便被他霸淫了!”
“有这种事!以前怎么没听说!”
“嘘,小点儿声……那不是从前玉泉祥瞒的好嘛!现在人死都死了,瞒着也没什么用处……”
司若虽长着一副不世事的冷情容貌,但他知道收集线索的重要性,尤其是凶手另有其人,他也怀疑此人就在戏班之中时……
“被霸淫的小姑娘……”司若将这条线记在心里,准备等沈灼怀回来与他说一说。
到了他们下渡船的地方,司若看到于定国被围在人群中间,心想叫阎罗的事应当告诉于定国,便走上前去,却听到一阵吵闹。
于定国看到是司若一人前来,面上也露出几分苦笑:“司公子,沈世子哪儿去了?”
“他说再去问问叫阎罗。”司若点点头,权当是打了招呼,“于大人这是怎么了?”
于定国靠近向他,还不留神被旁边一个看起来农夫打扮的中年男子撞了一下,他保持住平衡,低声和司若说:“这些都是……叫破天的亲戚。”
“都是?!”司若有些惊讶。
于定国沉重点头:“是武大洪和玉泉祥没能就赔偿达到一致,居然叫了他全家亲戚来纠缠……玉泉祥又……”他没有说,但司若也看得出来是玉泉祥溜之大吉,将这麻烦通通丢给了于定国。
“少说废话,你还是个大官呢!我们这案子到底怎么办!”一个泼辣汉子竟是倒地直滚,滚得灰头土脸的也不管,凑近就骂,“钱该不该给,人该不该抓!”
“就是!就是!”他身边的亲戚都应和着,“听说那个叫阎罗都没有下狱,凭什么!你们是不是走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