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留下遗诏,再没有人质疑齐王皇位来路不正,连“弑父”的流言都不攻自破。如果真是?齐王干的,皇帝清醒时,又?怎会把遗诏交给他?
裴璋当机立断,率先撩起衣袍跪下,朗声道:“如今山陵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齐王殿下继位,上应天命,下抚黎庶,统御四海。”
裴侍郎是?皇帝的面前的红人,有他开头,霍费昂第二个跪下,接着是?户部尚书……一个个,最后御林军统领下跪相?和,抬眼望去,全是?弯着的脊背,只能?看见代?表官职的各色官服,根本看不清人脸。
原来父皇终日面对群臣,是?这种感觉。
陆奉缓步走上玉阶,环视一周,过了许久,他沉声道:“起。”
……
圣祖二十七年,帝崩,举国同悲,皇三子齐奉继位,改年号为“武靖”,册立发妻齐王妃为中宫皇后,执掌凤印,嫡长子齐淮翊为皇太子,赐居东宫。
先帝丧事未办,只有一道圣旨,并未拜祖宗宗庙行大礼。江婉柔午睡起来,正准备叫御膳房做顿烤鹿肉,给陆奉补补身子,骤然得到这个消息,整个人晕晕乎乎,如在梦中。
这顿肉是?吃不成?了。江婉柔心中大惊,难道圣上真有遗诏?还是?陆奉胆大包天,伪造圣旨?这满朝文武,竟都瞎了不成?!
还有,他前脚登上帝位,后脚册封太子……太快了。
淮翊还小,先帝在位二十多年,一点儿立太子的苗头都没有,他这作风和先帝截然不同,即使立的是?自己儿子,江婉柔也觉得怪怪的。
“陆……圣上在何处?我……本宫去寻他。”
皇后娘娘刚刚走马上任,还不太习惯称呼。身后的太监笑得跟一朵菊花儿似的,殷勤道:“皇后娘娘稍安勿躁。新帝继位,庶务繁冗,九州四海都仰仗着圣上,圣上分身乏术,实在走不开啊。”
“奴才奉圣上御令,恭请皇后娘娘迁宫。”
即使没行册封礼,圣旨已下,江婉柔就是?名副其实的一朝之后,该居凤仪宫。先帝没有立后,凤仪宫积了不少灰尘,陈设也有些老旧,等打?扫好,江婉柔彻底搬进去,已经到了三日后。
陆奉真的很繁忙,整整三日,陆奉一次都没有回后宫,江婉柔去寻他,每次他都在和大臣议事,唯一一次闲暇,他伏在御案上小憩,她不忍打?扰,叫御膳房做了几道
菜送去。
直到搬进凤仪宫的当晚,天幕黑沉,粉色宫装的宫女提着灯笼进来,福了福身,轻声道:“皇后娘娘,圣上有旨,宣娘娘去乾元殿见驾。”
乾元殿就是?俗称的“金銮殿”,皇帝上早朝的地方,不在后宫之列。先帝在位时从不敢有后妃把手伸到乾元殿,陆奉叫她去那里做什么?
江婉柔已经洗浴过了,正要熄灯就寝,但?自从陆奉登基后,她还没有见过他,她有满腹疑问,也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她……想他了。
江婉柔叹了一口气?,把乌发随意?绾起,披了件外衫,坐着銮驾去乾元殿。
第110章进退两难
皇宫的路很长,等江婉柔到乾元殿时?,夜色已经?深了。内侍和宫女?们?被陆奉遣走,四周寂静地只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音,江婉柔往里走,光影交错中,她看见?了独自高坐在?龙椅上的陆奉,他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江婉柔一怔,陆奉此时?身穿龙袍,玄色锦缎上绣着金龙,张牙舞爪,怒目圆睁,她缓缓停下脚步,心中思忖:要不要下跪行礼?
按道理说?,跪拜天子,天经?地义?,当初先帝宣见?她的时?候,她又?是下跪又?是磕头,膝盖都被宫里的石板磨红了,面上不敢露出丝毫怨怼。可……现在?上头的是陆奉呀,叫她跪他,她心里不得劲儿……
江婉柔思索片刻,双手搭在?腰侧,正要行一个?福礼,双膝还没弯下去,上方传来陆奉沙哑的声音。
“过来。”
江婉柔顺势起身,循着玉阶款步上前,站定,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道:“夫……圣上,这么晚叫臣妾来……啊!”
一声惊呼,她的手臂被猛地一拉,脚下踉跄着跌进陆奉的怀里。
“你抽什么邪风!”
江婉柔骤然睁大美眸,她推拒他的肩膀,连尊称都忘了,急道:“陆奉,你快放开我,这不合规矩!”
这可是龙椅啊!除了皇帝,旁人摸一下要砍头的!虽然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但这种堪称僭越的事?,叫自幼谨小慎微的江婉柔胆战心惊。
“怕什么。”
陆奉淡淡道:“什么规矩比朕大?”
先帝殡天,他如今是大齐最大的规矩。
江婉柔噎住,他的臂膀如钢筋铁骨,她早已见?识过他的力气?,不再费力折腾。江婉柔拢着裙摆,小心翼翼往他怀里靠了靠,整个?人缩在?他身上,尽量不叫自己的衣角沾染上龙椅。
对?于一个?连皇帝龙颜都不敢直视的女?人来说?,她实在?不敢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陆奉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但她无意识地朝他怀中瑟缩的模样?,叫他龙颜大悦。他轻笑一声,叫了她一声“柔儿。”
江婉柔一顿,在?明灭的光影中,她仰头看他,伸手抚摸上他的侧脸。
他的轮廓凌厉分明,经?过几天的折腾,连原先那点儿肉都没了,皮肉贴着骨头,冷眉峻目,叫人望之生畏。
江婉柔忽然道:“不想笑,就别笑了。”
陆奉曾跟她说?过这句话,如今反而轮到她来说?了。他清瘦了许多,眉宇间笼罩着一股躁郁,她许久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当陆指挥使、当齐王时?,尚且游刃有余,如今成了一朝天子,怎么还不如从前自在??
听她这话,陆奉身形一顿,他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埋在?她雪白的颈窝里。
他有些乏。
这几天,先帝崩逝的悲痛,等着他裁决的积压的政事?,平衡朝堂势力……皇帝,是一朝天子,从前他梦寐以求,等真正坐上这个?位置,周围是各有心思群臣,他恍然有了和当年先帝一样?的感觉。
皇帝,合该是孤家寡人。
奏折批到深夜,他把她叫过来没有别的事?,他只是想抱抱她,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才叫他松松心神。
江婉柔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心口,陆奉身形高大,他的身躯几乎能把江婉柔整个?人笼罩起来,但此情此景,说?不清是谁更?依赖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