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成?功了。
如今群龙无首,京中的守军除了皇帝亲自执掌的御林军、还有禁龙司、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当初陆奉在位时,凭功夫好,赏罚分明,甚得部下诸人的敬畏。那时侯禁龙司简直在朝中横着走,连内阁都要避让三分,可自从陆奉卸任指挥使之位,禁龙司逐渐不受皇帝重用,被排挤打?压,十分憋屈。
昨夜杀三王时除了陆奉自己的私兵,也抽调了禁龙司的人马。陆奉登基,从龙之功,比昔日的荣耀更上一层楼,他死,一同被打?为反贼,死无葬身之地。总之,禁龙司如今完全和陆奉绑在一起,不可分割。
再说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他们主要护卫京畿,昨晚齐王府那么大的动静,等他们赶来时,黄花菜都凉了。能?调动其兵马的令牌,普天之下一共有三块,两块在皇帝手中,还有一块在陆奉手里,曾交给江婉柔,昨夜被她还了回来,正是?及时。
剩下御林军,这支人马完全效忠于皇帝,如果陆奉亲手杀了皇帝,他们拼了命也要为皇帝报仇,但?他偏偏不是?。现在皇帝躺着生死未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殡天,陆奉是?唯二成?年的王爷,还剩下一个刚弱冠的敏王,昨晚没胆子跟着哥哥们一起闯齐王府,反而阴差阳错捡回条命,如今跟鹌鹑一样在府中瑟瑟发抖,连进宫看一眼皇帝的胆魄都没有。
御林军没有为陆奉所用,但?也没有和陆奉刀剑相?向,只盼着皇帝赶快醒来,哪怕回光返照,至少留两句圣喻,叫他们有章可循。
于是?,如今陆奉一人掌管京中八成?的兵马。趁着皇帝昏迷,直接振臂一呼,黄袍加身也省得。他却按捺不动,甚至来不及歇息。安抚百姓,平定前朝,照顾皇帝……诸多事务,都等着他裁决。
江婉柔心疼他,软磨硬泡地押着人,好歹用了膳。陆奉比平时更加沉默,几乎不发一言,江婉柔没有打?扰他,两人夫妻多年的默契,即使不说话,饭桌上也不显沉闷。江婉柔趁机给他夹了些他爱吃的菜,见他吃得干净,才稍微舒一口气?。
陆奉把江婉柔留在偏殿,接着见了陆淮翊。江婉柔不知道父子二人说了什么,淮翊没有随弟妹和母妃一同休憩,反而被陆奉带到身边,去文华殿召见大臣。
丽姨娘愁得紧蹙秀眉,道:“淮翊那身子骨,昨晚熬了一夜,至今滴水未沾,好歹叫孩子吃口热乎饭再走。”
江婉柔向来溺爱儿子,
这回却没有阻止。她垂下鸦黑的睫毛,许久,轻声道:“他长大了。”
“随他。”
***
陆奉把京城把控地密不透风,身穿甲胄的士兵日夜在街上巡视。陆指挥使的大名本就如雷贯耳,托了几个王爷的福,齐王在边境的“壮举”被传地沸沸扬扬,朝野上下,即使很多人心中以为齐王弑父篡位,在如此压抑的氛围下,谁也不敢说出口。
平静下的暗流涌动暂且不提,京城目前没闹出什么大乱,陆奉没有登基的架势,朝堂诸事经内阁起草,六部执行,他很少插手。如此过了十余日,在一个平静的午后,皇帝醒了。
陆奉这些日子睡在养心殿,衣不解带侍候汤药,内侍发出尖叫的一瞬间,在外头假寐的陆奉立刻睁开眼,冲向龙榻。
“父皇?父皇!”
“您睁开眼,看看儿臣!”
皇帝睁开浑浊的双眼,瞪着明黄色的床帐呆滞,许久,他转头,看向单膝跪着的陆奉。
他缓缓抬起手掌,陆奉连忙伸出手托扶,高声道:“太医,太医——”
“行了……咳咳。”
皇帝眼窝深陷,干裂的嘴唇颤抖着,道:“朕……时候不多了,不见那帮老头子。”
他上下打?量陆奉,语气?带着小心翼翼:“老五那几个不争气?的?”
“英王、贤王,敬王三人假传圣旨,残害手足,已被关?押天牢,等父皇裁决。”
陆奉声音沙哑,“他们还在高呼冤枉,父皇,你得撑着,去看看他们。”
皇帝在赶往齐王府的道上遭老夫人拦截,根本不知道已经死了三个儿子。他微不可闻松了一口气?,喘着粗气道:“他们做错了事,该打?该罚。但?你们是?手足……咳,手足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呼……你留他们一命。”
陆奉低声道:“好。”
皇帝笑了,继续道:“素娥……罢了,天意?如此,兴许是?朕……人间的劫难走完,该回天上去了。”
“朕早就说过,所有的子嗣中,你最肖朕,果然啊……君持,你凑过来些,朕有三件事,要交代?你。”
陆奉低着头,向来果断的他竟面露难色,慢吞吞道:“父皇,老夫人是?、是?儿臣……”
“第一件事,你把姓改成?‘齐’,朕的淮翊孙儿,你接下来的子嗣,统统改成?‘齐’姓,这天下,本该姓齐。”
皇帝打?断了陆奉的话,活着的时候把权力死死攥在手里,不容丝毫蒙蔽欺瞒,人之将?死,反而明白了“难得糊涂”的道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陆奉,继承人的位置已经不需要他挑选,何必挑明。
“第二件事,除却夭亡的子嗣,朕如今十二子六女,你要善待他们……皇子么,年岁到了……划块地封出去,公主……咳,公主好办,寻个驸马嫁了便是?,日后都看她的造化?,只此一条,我大齐的公主,永不和亲。”
陆奉咬着舌尖,弥漫的铁锈味儿叫他不至于失态,“好。”
“第……第三件事。”
皇帝的气?息逐渐微弱,握着陆奉的手慢慢松懈,“朕……多年不敢踏足幽州的地界。朕诛了陈王,夺了皇位,在位二十余年,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我……终于有脸面去见那群老兄弟了。”
“落叶归根……呼……皇陵中放朕的衣冠冢,棺椁……秘密埋入幽州,和老伙计们埋在一处,倒上最烈的烧刀子,朕去、去……”
皇帝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手下骤然用力,几乎把陆奉的手臂掐断。陆奉仿佛感觉不到疼,他唇色发白,眸光定定看着皇帝。
“朕去会旧友,欣然……无所憾也!”
皇帝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他瞪大虎目,嘴唇反复嗫嚅着,陆奉膝行上前,皇帝说了最后一句话,他的手臂无力垂落,眸光逐渐暗淡下去,缓缓阖上眼眸。
陆奉没有动,他直直地跪着,面色苍白冷峻,看起来似乎毫无波澜,但?细看之下,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衣袖下的手握成?拳,把掌心抓破了几个血洞,血水一滴一滴落在玉石地板上,成?了一处小血洼。
过了很久,他闭了闭眼,起身后撤三步,膝盖跪在地上。上身前倾,掌心伏地,贴在冰冷的玉石上,重重磕下一个响头。
“儿臣,遵旨。”
***
皇帝殡天,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陆奉把持朝堂内外,但?他身上背负着刺杀皇帝的嫌疑。皇帝是?开国圣祖,对大臣、对百姓,都是?一位难得的好君主。当年追随皇帝打?天下的将?军们还没死绝,君臣情意?在,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陆奉登上帝位。
都以为有一场硬杖要打?的时候,陆奉拿出了皇帝的遗诏。上书曰:“朕蒙宗庙庇佑、起于乱世,经烽火硝烟,百战余生,终定九州,肈启新朝,臣民同心,此乃天下之幸,亦朕之责也。
朕之皇三子齐奉,其天生神?勇,气?宇轩昂。其性?坚毅刚强,胆略过人,腹有良谋,颇具帝王之资。今朕决意?传位于齐奉,望其嗣位之后,上敬天地神?明,下抚九州苍生,怀壮志而施仁政,秉勇毅而御朝堂。内修文德,以兴邦国之盛;继往开来,使大齐之基业永固,万民之福祉绵延。
钦此。”
皇帝亲手所书的遗诏,经三十几位朝臣,包括当初随皇帝打?天下的老臣反复确认,是?皇帝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