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妈妈。
她身边有一部手机,但只有精神状态稍微正常一点的时候才会联系我。
她的电话,对于我来说就像强心针。
因为我最怕最怕的,其实是接到疗养院的座机,怕护士和工作人员告诉我是我妈又出了什么事。
“音音么?你好不好?”
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小时候我总觉得催眠,长大才现催泪。
“妈……我……”
我捏着手机,声音一哽,眼泪禁不住如雨下。
“音音啊,妈妈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哭得很伤心,你——你怎么了音音?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没有。我挺,挺好的,起床背单词呢。”
我压着喉咙里的哽咽,用手背拼命擦去脸上的泪。
我妈现在的精神是处在平稳状态的,但仅仅是精神状况。她的记忆和认知,都已经是错乱的了。
时间空间杂碎在一起,零星步在她意识里仅剩的那点柔软中。
“没事就好,”电话那端,我妈长长舒了口气,“音音啊,你爸刚来电话了,他说这个大项目接成了,能赚不少钱。之前咱们在棕榈湾看中的那套豪宅,你记得么?有大平台的,还能做个猫走廊。以后可乐再也不用怕出去留不到门了。”
“好,好啊。这样你画的那些画……就,也就有多地方保存着了。”
我清了清喉咙,佯装着开心。事实上,我爸失踪后,家里债台高筑,卖车卖房卖饰,连带我妈那些年的作品,也被我偷偷卖了不少。
但我不敢告诉她。我知她这一辈子最是不食人间烟火,像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
艺术于她是纯粹的,生活的柴米油盐是没有资格染指的。
“你呀,倒是一点不像我。从小让你学学艺术,像要了你小命一样。反倒是上了高中开始想要从基础素描开始学了,不过呢,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妈相信你。”
“是啊,我……我骨子里有你的基因,进步很快的妈。到时候,我拿到国外艺校的offer,你也过来跟我陪读好不好?”
我按住几乎塞住的鼻翼,眼泪在面前的阶梯上落出圈圈点点。
我妈却笑了:“我才不去当电灯泡呢。你当我不知道,你跟你们社团里的那个小男生暗搓搓好了挺长时间吧?你就是因为他才想重新学画画的呢。说实话,那孩子真的有天赋,我看过他的作品,非常有灵性的。”
我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疼到呼吸急促:“妈,你别瞎说,我……才没有的事。我一直都在好好学习,哪有时间……早恋呢……”
电话那端,我妈幽幽叹了一阵:“是啊,太早喜欢上的,都是不一定能到最后的。你乖乖的,这周末回家吧?妈叫张姨给你做好吃的。”
我屏着呼吸,一声嗯下,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周末不一定。可能……”
“又要加班?”
我妈糊涂了,聊着聊着,思维一下子跃进了好几年。
“音音,妈跟你说工作不能总是太拼命,也不好好吃饭。那胃都饿出毛病来了。别总想着买大房子,你舅舅舅妈对我……都挺好的,一直挺好的。”
“妈!”
我再也忍不住了,用手死死堵着手机的听筒。
然后把头脸埋在臂弯里,压抑着哭到痉挛。
“我知道,你放心,妈,我挺好的……等我攒够钱,我就来接你回家……”
迫不及待地挂断电话,我重新将自己埋在宣泄的哭泣中。
这样的黎明,适合成年人的崩溃。
我的梦想是在三十岁在之前把爸爸欠的债都还掉,然后买一套属于我和妈妈两个人的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