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三十三年。
秋,旱收。
辽都府内有一条羊肠巷,巷子直通到头有一家猪肉铺,肉铺门口蹲着一个身着麻衣,头戴一顶黑色毡帽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消瘦,她瞧着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身量软的惊人,往地上一缩,竟是能盘成一个八岁孩童一般的大小。
那眼珠子生的尤为乌亮,在眼眶里左右打转,左手似是无骨一般从身后反向探出,朝着一张放着稀饭的小桌上,偷来一叠猪油渣,眉眼间带着得逞的笑意,状若无事一般将酥脆的油渣送入嘴里。
油渣在她嘴里才将将好爆开,便听到耳边屠三娘拿刀将猪肉沙沙沙划开的声响。她咔嚓咔嚓咀嚼着,眼底没有丝毫偷盗的愧疚感。
屠三娘将猪肉递到买家手里,收来一钱三文塞入自己颇为粗壮的腰间,拿起一块零碎的抹布将手一擦,一个转身坐到了蒲柳的身旁。
屠三娘将油渣洒上三两颗盐花,递到了她面前,似是娇嗔一般说道:
“你这蛮儿,放着正经营生不干,成天蹲在三娘我这铺子里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蒲柳将沾了盐花的猪油渣送入嘴里,眼神放光,“三娘,油渣还能配着盐花吃,着实香的紧,这要是有了多多的盐花——”
屠三娘听到这话,急忙捂住了蒲柳的嘴。
“冤家,你是要将三娘的铺子造出个反来哦!”
她这盐花的来历,可是要待追究的。
这私盐,在辽都府也是要掉头的买卖,偏生这冤家,讲出口的话,是不经过她脑子的。
横竖也不怪她,只因她生性赤诚,从不懂这其中的弯弯道道。
这辽都府十八街商铺的老板娘,哪个不紧着她?护着她跟护珠子一般,纵的她像个混不吝的混小子一般,整日里游手好闲,还好调戏小娘子。
只是蒲柳没再说话时,已经起身拿起一把小剃刀,利索的将骨头里缝隙里的肉糜剔出,再是讨好一般地替三娘擦拭完案板。
“三娘,蛮儿做的可有你的三分?”
三娘拿起肉骨瞧了又瞧,这骨头上竟是没留下任何一丝的刀痕。
何止三分?她都不一定有这般细致的本事。
这时就响起三娘颇为满意的声音,“去去去,你这小冤孽哟,放着满条街的胭脂水粉铺不坐,偏生爱上了三娘我这儿。”
巷子外的女人们最是听不得这话,那蛮儿若是肯去她们铺子上坐上一天,便是摘星星摘月亮也是使得的。
何苦让她们眼巴巴的望穿了这巷头,让屠三娘这莽女得了便宜还卖乖。
“三娘,这猪头可是要切开,蛮儿帮您便是了。”
“小促狭鬼,你若是动了这猪头,这不是要了三娘的命吗?这猪头是张总兵家定下的,总兵家夫人昨儿个凌晨发动生产了,这猪头就是等那小公子坠地,去拜祭祖宗的。”
“在这辽都府,得罪了谁,都不能得罪了张总兵去,你可记下了?”
屠三娘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张达在辽都府的利害关系,却又眼见着蒲柳的眼睛里都是失望,屠三娘哪还能不明白她的来意?
屠三娘将猪头挂起,正了正脸色道:“明儿个三娘带你去屠场便是了。”
“当真?三娘不诓儿?”
蒲柳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就像一下子被点亮一般。
“当真!”
“三娘要带我去屠宰场咯!”
肉铺里似有若无的骂声从长长的巷子里传出来,那女声里虽是叱责,却声声宠溺,这让趴在巷子里竖起耳朵偷听的女人们咧嘴笑出了声。她们知道得了屠三娘这应承的话,那蛮儿再是混不吝,也得乖乖坐着问诊,这蒲世医馆今儿个也得开张了。
只是也不知道那蛮儿为何,独独就是对看杀猪情有独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