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在乎她是托马斯·穆勒的女朋友,甚至因为巴西学者很多,他们同行的人都特意替她隐瞒不提起,搞得琳达彻底清净了。
在这样的清净里,她忽然惊恐地意识到哪怕自己占了穆勒那么多“便宜”,被外人当成多么多么漂亮的一个标签,她依然一点都不喜欢当他的女朋友,一点点都不。
琳达也是凡人,她也发愁,觉得父母的话有道理,觉得教授的话有道理,有的身边人的话有道理,甚至孜孜不倦在她的神经图ins下面和她互动问她和穆勒恋情好不好有没有多关心他重要比赛的人的话,她也觉得有道理。
她也知道和这么好的球星恋爱结婚对她充满好处,人能刮出的最贵的天价彩票也没穆勒的身家多。只是在回国的航班上,头靠着窗户,感觉像又要回到苦闷的现实里,她忽然想到,所有的这些好处,她根本不需要。
她不需要几百平的大房子才能住得舒服,她不需要被人夸赞羡慕才能满足虚荣心,她也不需要名牌包和辣妹裙子挂满主页,她甚至不需要被当成是一个好女孩。反而是双方父母对他们能快点结婚或者快点生孩子的那种共同生活的期待,是她没法忍受的。
很多人和她说你懂不懂珍惜啊,你让开位置一群人马上扑上去啊。
琳达想,那让想要这一切的人得偿所愿,她也得偿所愿,不好吗?
“你爸妈那里不是还在生气?不回家吗?”穆勒欲言又止,忧心忡忡。
他担心琳达的父母拒绝她回去过圣诞,或她猛然一回家,她家里头哭天喊地,叫苦不迭,他们不会对穆勒说什么,但会很折腾琳达,也会打电话来和他道歉。
那整个夜晚就彻底完蛋了,还不如他们俩坐一起吃饭,洗碗,看看电视节目,拍两张照片营业一下应付过去呢。
而他会不想回家,继续待在慕尼黑,也是不想面对自己的父母。
他们和琳达谈了很多,虽然说不上厌恶或中伤对方,可他们就是不懂,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不愿意结婚也就算了,为什么孩子也不愿意生?而且方方面面总是分开,现在随着琳达念博士,两个人差距越来越大了,根本像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谈话的结果显然不太理想,这直接促成了琳达和他正式提出了分手。
“我不想再耽误你的人生了……我也不想再耽误自己的。”
琳达这样说着。
“我自己一个人也很好啊。”
现在她还是站在这里,但高兴了很多:
“我租好房子了,我还有车,我还买了挂饰,我东西也不多,今晚就能把它们全都整理好。然后晚餐可以自己烤一个热披萨,喝葡萄果汁——往年总是要喝酒,可其实我不喜欢喝酒……我和我的家人一起过了二十几个平安夜了,但和我自己过,还是头一回。”
“这不是,这不是可怜的坏事情。”她努力和穆勒解释:“对我来说是很开心的,真的很开心……对不起,我知道我听起来太怪胎了……而且是我丢你一个人在这儿,本来你可以回家的……”
“不,不,我能懂。”穆勒反而鼓励起了她,也开始换鞋子:“那我替你搬过去。”
琳达要拒绝,但穆勒已经开始替她搬箱子了。
他们本该开两辆车,却还是坐在了同一辆里头。琳达拿到驾照没多久,就开得挺好的,很认真,很仔细,和她做别的事一样。
他们确实飞快地就整理好了琳达的小公寓,穆勒个子高,垫垫脚努力够高,就能替她把星星挂到圣诞树的顶上。
房子和他的没得比,星星的脑袋都戳到天花板了,直接一个软趴趴的大动作。
家里那个四米高都还优美伸展呢。
但从她闪闪发亮的眼睛里,穆勒确实感到了她有多开心。
这让他安心了很多,快乐了很多,但也猛然悲伤了很多。
看着窗外暗淡起来、也亮起来的世界,想到七年时光竟然就这样一晃而过,而他们好像就只是在谎言里搁置着青春,穆勒不由得鼻头酸涩地和她道歉:
“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
“啊?……别这么想,托马斯。”
琳达难得一下子就听懂了他在说什么,还是很抱歉地把手放在胳膊旁边:
“是我不好,真的。但没关系,我们俩一直好好的,过去的时间,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只是觉得非常感激你,你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送穆勒出门后,她披着羽绒服站在单元门口,忽然隔着人行道鼓起勇气喊:“那天晚上,你其实不是在和我告白,对吗?”
穆勒愣住了,缓缓回过身来,打着伞站在灯光下,露出来的眼圈通红,呼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看他晃动的眼睛,琳达的眼睛也裹上了泪花。
“谢谢你,托马斯!”
她隔着风,雪花,时间,错位的关系和过去的一切,挥手喊:
“平安夜快乐,你要幸福好吗?我永远都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只希望你幸福——新年快到了,我们都往前走吧!我们都不要再自己骗自己,再见,再见!”
穆勒坐车回家,但他其实又没有办法回“家”,那好像只是个房子,不是个家。
他有自己渴望的家庭成员,他渴望和他一起给圣诞树挂幼稚的彩灯,装礼物,渴望和他一起养马,兔子,小狗,渴望和他在每一个清晨和夜晚见面,渴望在他哭泣时拥抱他,在他微笑时亲吻他的脸颊。正因为他的渴望这样这样的清晰,这样这样的具体,这样这样的漫长,他才根本没有办法和另一个人组成一个家。
可是他实现不了这样的愿望,又能怎么办呢?
他在早上给卡尔发了祝贺生日快乐和节日快乐的短信,对方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回。
而他也没有任何身份、资格,在平安夜去询问:“卡尔,你在做什么?”
“卡尔,我可以和你一起躺在圣诞树下面,数上面挂了多少颗星星吗?”
他没打电话叫车,而是迈入了地铁站,开始无规则地在城市底下流动。车上几乎没有人,他靠着窗户,感觉在哐当哐当的声音中穿梭到了一千年前,一千年后。
地铁坐到头,他又换上轻轨。
城市开始在窗外铺展,夜晚真的要到来了,每一户人家都亮足了灯,每一扇窗户前都挂着圣诞花环或爬梯子的圣诞老人装饰。
25号轻轨,向着市中心方向行驶。
穿过一片小树林时,穆勒就已经站起来:有时下训回家时,他们嫌太累了,不想一直走到地铁站,就从这里上来,坐一站轻轨。
然后在Silberhornstrasse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