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能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人。
来人是侯川,他比侯海矮一些,或因他幼年的时候,侯适尚未发达,所以吃食没能跟上。但也正因如此,侯川比侯海更加求实向上许多。花竹打量着他,心中暗自盘算如何从他身侧那个叫做雪松的女子身上套出消息。
跟在侯川身后的,还有一个男人,花竹定睛一看,竟然是当今宰相于平。
于平跟着侯川走到主位,相互推脱了一番座位,也不与众人寒暄,先吃了几口菜,然后才道:“最近繁忙,每日亥时才能得闲,诸位莫怪。”
自然没人敢怪他,高县令甚至很有眼色地让人加几个热汤热菜。
当下又是一片对于平的恭维之声。
等声音渐歇,于平才又问道:“方家如何了?”
“方与之递了帖子来,”侯川看了一下花竹,似乎疑惑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但他并未多问,只是继续说道:“所以特意来请示下大人。”
于平顺着侯川的目光,一下就看到角落里站着的花竹。
侯川知道今天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但他此刻碍着于平的面子,不好发作,只是摆了下手,不甚在意地介绍了一下花竹:“小海的屋里人,没关系。”
于平也不追问,目光从花竹身上移开,朝身侧的张庆丰问道:“你怎么觉得?”
“全凭大人吩咐。”
“方衡查到了多少?”
“只看到了我们设在门外的几处诱饵,连皮毛都没摸到。”侯川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回答道。
“那就回了方与之,说你们诚心相聘,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底牌。”于平低头想了想,说道:“北边的事情……”
他话没说完,朝花竹这边投来一瞥。
侯川见他如此,十分适时地朝花竹三人看了一眼,才慢慢回复道:“此事涉及军机,大人您看——”
“下官先告退。”高大人最有眼色,没等侯川说完,已经退步出门。花竹和李县令也跟在后面。
高县令一出门,就变戏法一般,拿出三个板凳来,跟两人分了。
两位县令似乎非常习惯这种状况,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聊到一半,高县令掏出一把瓜子,他见花竹望着自己,手臂抬了抬,示意他自己拿。
花竹抓了几颗,吃了两口。又见两人盯着自己瞧,只能评价道:“炒得不错。”
高县令也不见外:“下次再给你带,老李不爱吃瓜子。”
李县令一笑,将手中的瓜子全部分给花竹,话却是朝高县令说的:“你就不能装点儿花生?”
“花生装不了几个就满了。”
两人叽叽咕咕地又聊了起来。
花竹惊讶于两位县令的言辞,他们聊天似乎并不避讳自己。不要说现在他身无官职,还顶了侯海娈宠的名声,就是他堂堂正正任县尉的时候,两人都不曾对他如此随和。
高县令似乎意识到两人有些冷落花竹,再次将话题引到他身上,问道:“你为何不让侯大人再给你找个职位?”
他这话说得轻巧,就好像是委托掌柜在店里给人找个差事一般。
但花竹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意识到,既然侯海的死讯还未传出,自己便还有利用他的机会。于是问道:“恐怕难成,若是找个官职这么容易,那为何侯海大人一直只有贴职?”
高县令又恢复了他之前那种说小话的节奏,说道:“寄禄官多好啊,有品阶、有俸禄,还不用干活。”
“虽无实权,但侯家也不需要,”李县令接话道:“何况,树大招风。”
花竹明白了,说白了,就是侯家知道侯海的斤两,让他有钱有名,但是不给职权,以免惹事生非。
倒是考虑得周全。
也难怪侯海非要在通天门里争权。
高县令又道:“我看侯海大人是在拿你和方家斗气,现在就连侯川大人都搬出来了。你趁他在气头上去求,没准儿给你弄个比方池从前还大的官职。”
他们提到方池,花竹心中一沉,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高县令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说道:“我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免不了要互相帮衬,我知你是有能力的人,今日托大劝你一句,办事趁现在。”
花竹忽然意识到,这两位县令大人,是在点拨自己。从前他那么想升职,呼天不应,反被诬陷,今天他沦落至此,却有两个县令主动出谋划策,不可谓不荒诞。
他说道:“其实……我……我是……,”花竹顿了顿,不知怎么说才好,对面那两人,毕竟是朝廷命官。而分桃断袖之事,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李大人见他为难,主动说道:“我知道,但人在世间,谁没有一点癖好呢?”
花竹微微睁大了眼睛。
高县令已经吃完了瓜子,十分平和又认真地说道:“你下次见到侯海大人的时候,且去跟他说,现在正是时候。”
“说道这个,我好久没见到侯海大人了。”李县令说道。
“听说受了风寒,正在家中养伤呢。”
两位县令就这么嘟嘟囔囔讨论起侯海来。
花竹这边,却忽然没了打探消息的的欲望,他感到郁结在自己胸口的东西,舒散了一部分,他能感到,面前这两个人,是真的在帮自己筹划。即使他们知道自己喜欢男人。
李县令看出花竹的迟疑和迷惑,解释道:“在上面,我的确为难过你,即使明天我们在上面见面,我还会是之前对你的态度。”
在昏黄的灯光下,李县令缓缓抬起手,手指轻轻指向屋顶。然后他收回手指,从花竹手中抓回两颗瓜子吃起来,最后再次慢悠悠地说道:“在这里,我不需要用你来证明自己的‘合序’,在这里,我们才是不正常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