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拿我当孩子,我也不是你的病人!你不要分析我!」
「在我眼里你就是孩子。现在,你怕我死吗?得跟我说实话,伊万。」宛如被锤头敲打后脑的钝痛在叙述中转化为尖锐的刺痛,莫德里奇张着嘴,胸口翻滚着无尽的自我厌弃——又来了,又在做这种事了。他又用那些专业技巧去伤害最亲近的人……
「……」
「如果我死在你之前很多年,你还能好好活着吗?不会再有像当年的我一样的人来帮你了,你得一个人面对这些。尸体,遗产,葬礼,那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我想你还没忘吧。」
「卢卡,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提我的家人,他们和这无关。」
「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拉基蒂奇发出长长的痛苦呻吟,抵住他肩膀的手掌终于松脱。「求你了……别说了……」
听到少年颤抖的哭腔,他的心也跟着缩成小小的一团。莫德里奇轻轻推开他之后小心用拇指抹去眼角的泪……
「你这么不愿意爱我?还是说你早就厌倦我了……」拉基蒂奇垂着头盯住自己的脚趾,强势的态度消失不见,他又变回卢卡所熟悉的动不动脸红落泪的大男孩。「和你比起来我总是太幼稚,太孩子气……我总让你生气……」
不,你没有。
莫德里奇慢慢点头,「我不能爱你。对不起。」
伊万……我的伊万!
「你真的从没爱过我吗?」
能够洞察人心的心理医生停下脚步、转过身,尽量笑得温柔平和。「伊万,我想你以后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他转身进了卧室,轻轻带上房门。锁舌轻吻过槽孔,发出比平常温柔得多的咔哒声响,仿佛试图安慰被他留在原地的人。
莫德里奇坐进床沿,打算独自忍受撕裂般的痛苦。眼周的灼热感比刚才来得更为激烈和凶猛,他听着门外传来小动物受伤般的呜呜哭声,也抬起手背堵住低低的啜泣。仰面倒下将自己沉进床垫之后仿佛肢体裹挟着意识一路沉进大海,沉向地心。
他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剧痛,本该是心的地方似乎已经化为了茫然的空白……
祝你生日快乐
莫德里奇点开stagra才想起来又到了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忘记这回事,而年轻的金发男孩恰恰相反,总是把记忆力消耗在无所谓的纪念日上。
「你的生日快到了,生日快乐。我下周要去埃尔丁周边的乡下做测绘调研,不知道那里信号好不好,所以先提前祝你啦。」
莫德里奇望向窗外——刚刚进入九月的马德里还完全没有秋天的样子,阳光依然炫目,热乎乎的风舔食着空气中的水分,天空也丝毫不受云层的遮蔽。他的t恤被汗稍微打湿,又很快在冷气强劲的室内逐渐风干。
「哈喽?发什么呆呢?」他那位来自慕尼黑的德国同事走过来伸出手在他面前晃动,「莫德里奇先生?」
hallo,herrodric?
他的心脏漏过一拍,手机跟着从手中滑脱,啪嗒一声磕在桌面,反而把克罗斯吓得向后退了一小步。
「靠,你真的在发呆啊?」
莫德里奇抱歉地冲对方笑,「我走神了,抱歉。最近事太多。」
对发胶怀有近乎执着态度的金发德国人挠着头,小心地没有弄乱自己的发型。「我们得去找穆里尼奥好好算一笔——活不是这么干的。没有这么干的。我可以工作,但不能这样像是个奴隶。」
「你太着急了,很多事得慢慢来。」
克罗斯脸上没什么波动,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冷静,「我真好奇你原先在克罗地亚都做过些什么可怕的工作,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耐性——」
「普通的工作。一开始是像你一样的vr引导师,后来才转成技术人员。」莫德里奇边解释边晃了晃脑袋,将额前一缕挡住眼睛的金发甩开。他重新拿起手机时屏幕已经锁住,一闪一闪地要求用密码解锁,于是他又反扣着放下。
「可怕。真可怕。」克罗斯的表情里满满写着关于「克罗地亚这个国家里普通工作究竟是有多不普通」的困惑,一边挥手一边转身,「我得去写报告了,我欠了十份报告,明天葡萄牙人一定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的。」
莫德里奇拿起他的通讯设备,望着同事远去的背影发愣。克罗斯通常不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他的病人偶尔也轻微抱怨这位医生看起来总有点冷冰冰的,可莫德里奇知道他私底下对待工作相当认真,是个不错的搭档。
至于其他的同事——除了最开始被拉莫斯略微吓到之外,脾气总是很好的心理医生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应变能力居然还算得上是优秀,只是那次不知跟谁的争执实在令他印象深刻——莫德里奇来到伯纳乌健康中心的第二周就见识到他的新同事令人咋舌的糟糕脾气,「去他妈的我不干了!爱谁做谁做!」骂街的声音飘过他办公室门前,又一路沿着走廊不断深入。
正在和顶着满脑袋卷毛的马塞洛讨论病例的莫德里奇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前者倒是淡定得很,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没事的塞尔吉奥就这样,习惯就好。他人还是不错的。」
在一段不算短暂但也远不能称为漫长的时间莫德里奇真的习惯了陌生又新鲜的一切——从带有海洋咸腥气息的海鲜烩饭到飘散着温暖细雨的冬天,从舌头打结的西班牙语到国家德比掀起的热烈声浪。
他也习惯独自居住在单人公寓里,习惯给自己做一些除了pasta以外的食物,习惯开车上下班,从公寓到医院的路上要经过十个街区、六个交通信号灯。习惯搜寻好吃的甜品店,又习惯地在读到那些常见的点心名称时稍微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