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里奇咬咬牙,迈出一步挡在伊万的身前,把他和从未谋面的姨母隔开,「女士,或许我没有这样的立场——但是您一定清楚我的专业——我认为在这个家里住一段时间对这孩子更好。您看不出来吗?伊万已经有一些创后应激障碍的征兆了。」
他环视一圈室内,从壁炉上方的家庭合照、冰箱门把手贴着的便签条,到茶几上拆开却没有吃完的饼干、打开一半的抽屉里露出来的大富翁纸盒。「有些人会过于睹物思人而选择回避,而有些人则需要好好地同亲人告别。这么多年了,您根本不了解伊万,但是我清楚,他需要一段时间去思考、去接受。可以吗?」
女人的嘴唇不高兴地扭曲起来,如同泡烂的牡蛎肉,「可以是可以,但这段时间谁照顾这小孩?我说过我只请了一天假,你们这些学生是不是读书读傻掉了?误工费多少钱你知道吗?」
莫德里奇死命地咬住嘴唇,目光却没有挪开分毫,「您可以先回去,我来想办法。我和教授一家很熟,我了解他们,也能帮助伊万尽可能平稳地度过这段恢复期。」
「那倒好,我是不是应该支付你薪水?你打算收多少钱?」
莫德里奇摇头,「不,我只是希望伊万能健康长大。」
他侧过身,手心搭上男孩的肩头。「您如果急着回去就先走吧,我会带伊万去研究室做一个全面的测评,等我确定他真的好转起来之后会把他送到您那儿的。不会花太长时间,我想一个月左右?」
「好吧,好吧,您最好把这孩子直接送上飞机,我可不想再多跑一趟。该死,这天气真是见了鬼。」
莫德里奇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账户上的余额,这个月的奖学金还有剩,如果再多接一个实习应该足够买一张飞去巴塞尔的机票。「我会的。」
活像报丧乌鸦的女人嘟囔着离开拉基蒂奇家,莫德里奇盯着她的背影,果然看到她在出门之前鬼鬼祟祟地张望,然后一把抓起鞋柜上的银质相框塞进背包。
莫德里奇在那之前稍微俯身,挡住伊万的视线,「累了一天饿坏了吧,想不想吃东西?」
拉基蒂奇的目光依然空洞,他盯着半空中的一点,久久地没有回应。莫德里奇在心里沉重地叹气,这孩子以前是多么快乐和活泼啊,永远精力旺盛,永远想象力丰富地捣乱,在自己面前有时候又会突然害羞,一张小脸红得像春天刚采下的草莓。
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应,莫德里奇只好自己打开冰箱检查食材,这时袖子却突然拉住了。「卢卡,谢谢你。」
「没有的事。你想吃什么?」
他瞟了一眼冰箱拉手上的字条——是夫人圆圆胖胖的字迹——「伊万,一个人在家不许偷吃巧克力,周日见」,想了想,把它轻轻撕下来塞进口袋。
「我不饿。」
最后莫德里奇还是做了很难失败的面,并不好吃但总能填满肚子。他叉起一些面条,正好看到男孩的眼泪掉进盘子,他倔强地不肯擦拭,结果眼泪越积越多,与面酱混合在一起。
莫德里奇拽了张纸巾递过去,伊万却没有伸手来接。两人僵持大约十几秒,还是拉基蒂奇先有了动作,自目光温柔却坚定的卢卡手中取走纸巾抹掉泪水,「谢谢。」
「伊万,我会陪着你的,你随时都可以向我寻求帮助。」
「那,晚上可不可以不要走?夜里很冷,我这两天也总是做噩梦……」
「好。」莫德里奇一刻也没有犹豫地点头,「我在这儿,别怕。」
无法回应的期待
莫德里奇开车从修理厂返回伊万家中,仔细地停进车库。他从车里跳下来,用脚步丈量车头到墙壁之间的距离,以便在大脑里储存下准确的位置。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迅速习惯陌生的泊车位,而看样子他得在拉基蒂奇家住上一段时日了。
「卢卡,我从没见过你开车。」伊万正好背着书包回来,探头看到了车库里的动静。
莫德里奇正在从后备箱里取出晚饭的食材,听见伊万说话的声音便抱着纸袋转过身去,「洛丽丝太太,这几天太谢谢您了。我的车已经修好,从明天开始我可以接伊万上学和放学,不必麻烦您了。」
胖乎乎的女老师有一双温柔的黑眼睛,笑起来牵动了唇边的笑纹,「不会的,大家都非常愿意帮助伊万。」
和拉基蒂奇一道向洛丽丝太太表示感谢之后,莫德里奇没忘记回答少年的问题,他腾出一只手轻敲了下伊万的后脑,「想什么呢,我当然会开车。只是以前都……」
他想说「都是蹭教授的车」,话到嘴边突兀地断了线。毕竟正是交通事故夺走了这个美好家庭的一切,也几乎要夺走这个孩子本应幸福的一生。
「我们晚上吃炖菜如何?」莫德里奇含糊地打了个岔,装作被纸袋里的一个畸形西红柿吸引了注意力。
「好。」小伊万脸孔上终于浮现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如同挣扎着在海水中沉浮的船帆,「我可以试着帮你处理番茄和洋葱。」
虽然下定决心要在这段日子里好好照顾伊万,可莫德里奇的厨艺成了这个伟大目标的第一个障碍。他的手艺只能勉强保证一个二十五岁、不挑食、对美食也不太讲究的男性青年不被饿死,可拉基蒂奇还处在最重要的生长发育期,需要多摄入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最关键的是,夫人做的菜总是营养均衡又美味……
莫德里奇忘不了第一次给伊万做早餐时的狼狈场面,碎蛋壳混进蛋液下了锅,微波炉里的牛奶沸腾着溢出杯沿,他试图去关掉炉子上的火,却一把抓在烧热的炉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