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时候,未来叱咤风云的察秋司掌司使还只是个年幼的孩子,而孩子的愤怒在大人的世界里无足轻重,孩子的力量在大人的世界里不堪一击。
“哎哟哎哟,大冬天的,这造的是什么孽啊!”一个妇人经过,看到赤着上身站在院子里的小昭行,吃了一惊,连忙就近在院子里晒的衣服中,找了一件不知道是哪个下人穿的大棉袄,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裹住林昭行,“你说这人心怎么就能这么毒呢……这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呐……”
张妈小声地嘀咕着,她是宅子里负责管理丫头们的婆子,算是这冷漠无情的宅子里唯一热心肠的人,然而主子们的事情她也不敢插手,只能在背后小声地腹诽。
“谢谢张妈。”良久,冻僵的林昭行恢复了一点知觉,低声说道。
“这真是造孽,真是造孽啊。”张妈絮絮叨叨地念,“孩子啊,夫人冲的不是你……是你娘啊……”
林昭行轻声道:“能麻烦张妈去看看我娘么?看看她中午那次的药吃过没。”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娘要是问我在做什么,就说我在暖阁里给老爷整理东西——别跟她说大夫人的事。”
张妈愣了一下,她自己也有个儿子,比林昭行还大两岁,然而还只会撒娇耍赖地管大人要糖吃。
小小年纪的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唉,造孽啊,造孽啊……”张妈红着眼睛,依着林昭行的请求离开了,林昭行看着空空如也的水缸,他无声地站了片刻,犹豫着是不是要按大夫人的话去溪边凿冰取水。
不能……不能按照她的吩咐去……
尽管对很多事情的认识还是不清晰的,但年纪小小的林昭行,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怎么做大夫人都不会满意的,即使他去凿冰取水,大夫人也会再挑出新的刺来。
天气太冷,站在原地不动导致林昭行的脚快要冻僵了,他赶紧走动起来,结果不知道怎么走出了小院,到达了一间厢房的门口。
门内突然传来大夫人的声音,林昭行吓了一跳。
“你到底为什么养着那个小杂种?”大夫人的声音既是逼问,又不忘带着一点女人撒娇时的甜润。
屋内传来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哎,他也不是白吃饭,不是干活了么?”
“老爷说这话的时候合该摸摸自己的良心,一天十文钱雇个壮丁的话能干多少活,那一个八岁大的小孩子才能干多少?!”大夫人的声音高起来,“老爷,您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是看上那个女人的美貌了吧?”
老爷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就说!我就说是这样!”大夫人尖利地嚷起来,“那个女人就是骚狐狸转世,还天天一副病怏怏的样儿来讨男人的怜惜!
“那个小杂种也生得和她一模一样,那双绿眼睛一看就是来路不正!老爷,您对我说句实话,那孩子可别是您的私生子吧!”
林昭行猛地一惊。
从出生到现在为止,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然而一个耳光打断了他的思绪。
门内传来了大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老爷您还打我!您居然为了那个骚狐狸打我!”
屋内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进来吧。”
林昭行愣了一下。
“不是在门口么?进来吧。”
林昭行这才确定男人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犹豫了短短一瞬,便推开门迈了进去。
大夫人捂着一边脸,通红着眼睛瞪着他。
男人坐在高高的梨花木椅上,屋里的光线很暗,他的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让人很难看清他的眉眼长相,但是能看到他的嘴角缓缓地勾起来,“昭行。”
林昭行默默地打了个哆嗦。
他惧怕这个男人。
他并不害怕大夫人,尽管大夫人骂他打他叫厨房给他发霉的饭食,但是他只是忌惮她,而并不怕她。
而这个男人是不一样的,尽管他从来都没有体罚过自己,对自己讲话时语气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但是林昭行恐惧他,就如同恐惧来自地府的鬼魂。
“你瞧这只大鹰。”男人笑了笑,打个响指,叫林昭行看向他的身边,那里挂着一个大笼子,散发着淡淡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