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稍作平息,矮个男终于忍不住捂着额头同几人抱怨:“哥哥们,冤枉啊,那楚……他不识好歹我就想出口恶气,你说小王爷……”
彪汉截了他的话:“小王爷看上的人,你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别肖想。”
矮个男委屈得犹如哑巴吃了黄连:“这小王爷,怎、怎么还看上了个男人。”
青年嗤之:“你不也看上个男人么?”
黑衣男抱胸往身后柱子上一依:“小王爷性子淳厚不会杀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厢房内。
方才兽皮软塌上的人已经躲进了柱后帷帐里,从微微颤动的丝帐可见他正在发抖。
少年矮身上前伸过手去,却忽被一块碎瓷划破手腕,他反射性收回手,疼得拧起了眉。
楚怀安咬着口中浸湿的堵口布球,双手攥着花瓶碎片,看着帘下的男衣裙摆和男靴,不再做无畏的反抗之举,而是用碎瓷割向自己的脖颈。
与此同时,不刻前被他划破的那只手再次探进来,捉住了他手中碎瓷,随后帷幔被另一只手撩开,帘前现出的一张脸,清逸纯善,外加满眼担忧和疼惜之色。
“别、怕,”少年想要夺过他手中的碎瓷,小心安慰道,“我不会、伤害你。”
暖色烛灯下,少年乌黑的眼眸明净而又清澈,如照进深冬寒夜里的一束光,莫名让人卸了一丝防备。
见楚怀安稍稍安心,少年这才伸手想去摘束他口的布球,然而经过了一日一夜的恐惧,楚怀安本能地警惕着他似是伪装的外表,当即退开脸猛地将手中碎瓷扎进他手心。
少年疼得不轻,连带着整个小臂也不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可他仍旧没有收回手,而是低低的喘息着以缓解疼痛。
目光落在楚怀安浸满血渍的五指和掌根,少年随即扯下身侧一块垂幔,缠住他破损的掌根,尽管自己的手还握着碎瓷的尖口流血不止。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少年回过头去,只听贴着门框的青年声道:“公子,袁——二公子似乎来了,已经在楼下,像是正在寻人,可否向他告知您……”
“不必,”少年回拒,“若他闯来,叫他候着,不得入内。”
他连贯说出这几句话时还有些顿涩,似是不善发布施令,但这语气中的怒威却是不减。
而此时怔忡中的楚怀安并未注意到门外人所言,在瞧见少年脑后用来束发的缎白绸带时,他恍然记起那日楚宫偏殿,被风吹散而后被栾雀叼去的发带。
发布取自上等丝绸所织,流云如丝,其末梢绣着一簇靛色兰花,出自母亲之手,于他十岁生辰所赠,予以芝兰玉树。
他原只当上天有意,让过往随风而逝,故再寻不得母亲所赠之物,原来这根发带,落在了旁人手中。
那日花园中除去外族贵女与侍从以及楚宫一干人等,唯一的外人便是那个腊梅树下默默拧衣袖的茫然少年——一个外族亲王。
那眼前的少年便是……
少年回过头时,见他眼中不知何时氤氲出了额外多的雾气,只当自己太过用力,急忙松了替他缠伤口的手:“对、对不起。”
他似乎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让他放下戒备,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踟躇地有些焦急。
再抬头,却见眼前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少年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胸膛砰砰跳,他轻咬唇齿鼓起勇气般问道:“我、我可以——可以碰你吗?”
楚怀安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反驳。
少年看出他不再似方才那般害怕,握着瓷片的双手也松了松,这才缓缓从他手中拿过那片随时威胁他性命的利物,而后稍稍前倾双臂环过他脑后解开了绑在他唇齿间的束口布,摘下那朵口球。
他用指腹轻轻掠过他被勒出淡痕的唇颊,在此过程中,眼前人都没再反抗,只是略有几分警惕。
少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脸颊两侧凹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如蜜糖般甜进心坎,楚怀安颤了颤眼睫,心中的委屈和酸涩一瞬涌上心头,一滴晶莹温热的泪珠自那颗幽蓝瞳眸中滑落,直教人瞧一眼便肝肠寸断。
少年的笑顿时一敛,又是手足无措:“不、不哭……”
他急急拆开绑住他手腕的捆绳,脱下外袍盖住他,却再也不知自己的双手该往哪里放,急得险些连自己也跟着一起掉眼泪:“我、我不会对你、做…做什么,我发誓,要是我对你、做什么,我就是、就是小狗!”
他是那个异国贵亲王啊,姓谭名昭,字新胤。
谭昭,谭新胤。
——那个情智残缺不全的郑国小王爷啊。
楚怀安难得沁出一丝笑,谭新胤终于放下一颗心,抿唇腼腆道:“你不害怕、就好。”
楚怀安敛回笑,松懈下来的一瞬,体内那股燥热感忽然又涌上来。
见他面色泛红,呼吸也不正常,谭新胤低声问他:“我抱你去、冰浴好吗?”
楚怀安抬眸看他,淡淡点了一个头,谭新胤这才伸手去抱他。
可见他双手还在颤抖,楚怀安只当他是伤口疼痛难耐,轻扼他伸过来的手腕,谭新胤随意握指掩住伤口:“不、不碍事。”
说罢便将人捞进臂弯抱起,一片馨香入怀,看似高挑的男人抱在手中轻飘飘的,倒没什么重量。
听着他胸膛此起彼伏的心跳,楚怀安攥住他的衣襟,略有几分懵懂,甚至因为胡思乱想的缘故,觑了一眼他的下颌线——他,在害怕吗?
莫非认出他是楚怀瑜的兄长?
谭新胤将人抱至浴桶旁,轻轻放进浴桶内,而后别过脸取下他身上的外袍,拿过一旁水桶里的水瓢舀了一瓢冷水,浇在他胸口,听着楚怀安打寒颤的声音,他匆匆转头,见到这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又急忙偏回,脸一路红到了耳根:“忍、忍一忍,要、要过一会儿才、才能解除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