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蕴知道自家主子这是动怒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埋伏这几日,这宫中传言已入了耳,小皇帝半夜送画卷,送炭炉,年宴前在他门前停歇许久,而自家将军听了那小皇帝似有龙阳之好后就开始进食,虽说他愿信自家将军不会投敌,但不得不承认那小皇帝有倾国美貌,比他所见任何一人都要俊,长年征战沙场不近女色的主子,受了多日的酷刑折磨,心里扭曲了也未必。
否则分明食用了小皇帝所赐之食,却为何避之不谈。
袁沃瑾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正色道:“楚宫危机重重,楚怀瑜不是善茬,如此长久以往必然暴露,你落入他手中怕是难逃一死。”
“本将军尚且有可利用之处能为他所用,至于你,”他用手指拨了拨方才咬过的松糕,一指按碎,随后两指搓着指腹残留的渣渍,“——在他眼中如同一枚尘沙,要如何自保?”
虽知他此话是为激自己走,但啊蕴心中仍是有些难过。
他默了会儿,而后沉声:“这楚国江山,灯火万千,啊蕴却只剩将军一人了。”
一言触动防备已久的心,袁沃瑾默了声。
今夜本是除岁夜,往年此时,身为战将的他都会带着边疆战士们的家眷夜奔军营,共赴年宴,千百战士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围着篝火畅谈山河。
而如今自己远在他乡,所思所念之人一定同样牵肠挂肚,母亲此刻是否正立在城墙之上守望他带着下属们回归?
只是归途,一去不复返。
袁沃瑾终是叹了一口气,他向来不会安慰人,此刻也不知如何劝慰啊蕴,只觉方才的话着实重了些。
啊蕴倒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见自家将军不再执拗让他走,正色禀道:“属下查探到楚国年会为期七日,明日百官入朝觐见天子,三日后皇家祭祀典礼,而后便是户外围猎,属下思虑过,围猎那日宫中大多数侍卫定会一路随从狗皇帝出宫,我们可在那时趁机逃出皇宫。”
袁沃瑾用指腹敲着桌面,思量着他的话。
啊蕴上前一步道:“将军可是在担忧什么?”
袁沃瑾抚上手边画卷,展了一寸:“你能想到的,楚怀瑜未必没想到,只怕你要出逃之日,正是落狱之时。”
啊蕴没想到这一层,愁眉:“那将军就要这样被关一辈子吗?”
袁沃瑾又推开画像一寸,笑道:“打蛇打七寸,攻敌攻要害。”
啊蕴半知半解:“将军是说……”
画卷构图是小皇帝趴在圆形空窗前的侧身像,窗外之景是浓缩的江山之影,日出灿辉下,恰到好处地提了一排字——琼林玉质,怀瑾握瑜。
题字后附有一枚篆体私印,印上所名是为“楚怀安”。
袁沃瑾指尖抚过印章:“我便从——这端王楚怀安下手。”
沦为玩物
明瑜十三年,元月一日,卯时一刻。
承阳宫内跪了一地宫侍,每人手中皆举着一方木托,托盘内承着小皇帝从头到脚各式各样的新衣冠服及配饰。
跪在最前,临近龙榻旁的一名小太监承着一碗膳食,是出锅不久,热气腾腾的青煮水饺。
尉迟睿伺候楚怀瑜漱口后,便取过他递还的棉帕置于身后小太监托盘上,随后端过汤碗呈递至他面前供他食用。
新年第一餐,素煮水饺,寓意国家安定,盛世太平。
楚怀瑜随意吃了几口,便摆摆手示意尉迟睿撤下,连着几夜没有休息好,他没什么胃口,不过到底是新年伊始,欢庆的氛围倒是能让他打起几分精神。
他起身下榻,瞧了眼满屋子新衣配饰,一边往内室浴房走去,一边问尉迟睿:“今日你给朕置了多少件朝服?”
尉迟睿跟在他身后答道:“不多,百十来件罢了。”
“……你给朕准备这么多衣裳做什么,件不就够了?”楚怀瑜一阵无奈。
尉迟睿认真道:“今日贺岁大典,陛下要接见百官朝臣,自然要穿得浓重些,奴才可是早在三月前便命丝织局筹备这些朝服,必要陛下今日体体面面。”
进了内里隔间的浴房,楚怀瑜回他一句:“你是怪朕平日不够体面?”
尉迟睿连连拍拍自己的嘴:“您瞧奴才这张嘴,陛下怎会不体面。”
平日里恭维的话听得不少,独独从他口中而出不叫楚怀瑜反感。
他行至浴池前展开双臂,尉迟睿上前为他宽衣解带,仍是念叨:“总之,要体现我大楚的财气,等到陛下成人礼时,奴才便叫丝织局置上整个承阳宫的衣裳,定叫陛下受这世间最美的赞词,获这天下最多的福祉。”
楚怀瑜禁不住笑了一声:“合着朕从早到晚,光顾着换衣裳了。”
尉迟睿得意洋洋道:“陛下生得俊朗,就该美着。”
“行了,你给朕说说今日的行程,”楚怀瑜光脚沿着石阶走下巨大的方形浴池中,“若是能化繁为简,便省去不必要的礼数。”
沐浴更衣后,他挑了一件最简便的朝服及冠饰,然而尉迟睿花了心思,再是简便,也奢靡十足。
尉迟睿瞧着穿置一新的小皇帝,理着他的衣襟欢喜得不得了,对着一人高的铜镜夸道:“陛下就是这画中走出的菩提。”
提及“画”字,楚怀瑜脸色沉了下来。
见他心情又不佳了,尉迟睿探问道:“陛下又因何事烦心?”
楚怀瑜拧着那像菩提的眉:“你还敢问。”
尉迟睿只觉委屈:“奴才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楚怀瑜咬牙命道:“那异国贼子手中的画,你给朕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