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碗中汤药饮尽,他递过锦帕,楚怀瑜接过锦帕拭了拭唇,从坐塌上起身,行至案侧置书架前,取过最隐蔽一处藏书隔里的檀木黑匣。
尉迟睿跟着起身上前,有几分不解:“陛下取它做什么?”
黑匣子约莫半臂长,一指之宽,楚怀瑜打开匣子,取出其中用金线封边的一小幅画卷:“带上它,朕要见那位将军。”
尉迟睿颇为惊讶:“陛下此时要见他?”
楚怀瑜放回空盒子:“有何不可?”
尉迟睿望了望窗外,劝阻道:“外面下着雪呢,陛下不若改日再去。”
见楚怀瑜将画卷藏于袖中,做好了出行的准备,随即转身离殿,尉迟睿不及多问,忙取过置衣架上的雪裘追上他的脚步,替他披上:“陛下小心着些,外头凉。”
他取过来时的灯笼,上前开门,殿门一开,铺面而来的风雪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他捏着灯笼的提柄看向楚怀瑜,满面担忧:“陛下,您真的要去吗?”
楚怀瑜并不似他那般惧寒,只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裘衣:“朕就是要‘雪中送炭’。”
雪夜相谈
“咯哒——”
随着锁柄碰撞门框的一声响,靠坐在窗前地板上的人微微抬头,门缝处钻进一道微黄的光,昏暗的房间逐渐被照亮。
不多时,屋门半敞而开,一阵细碎的雪花纷飞进屋,门槛外站着两人,大太监提着灯笼照在一人身前,他侧后身的人披着一件雪貂长袍立在门前,与屋外雪色融为一体。
他虽逊雪一分白,雪却输他三分美。
见袁沃瑾一手搭在膝上,曲弓着一只腿,半掩在发丝里的那双眼盯着自己,楚怀瑜提过尉迟睿手里的灯笼示意他在屋外等候,尉迟睿瞧了瞧屋内人,一脸担忧,但抵不过小皇帝的默令,只好允命。
楚怀瑜进了屋,转身合门,再一转身,一道身影覆来,随即背部击撞门上,一道强有力的小臂抵至喉骨,抬眼只见倾压在身前的人,泛着血丝的眼中蹦出杀意。
门外的尉迟睿觉出不对,担忧唤道:“陛下——”
肌肉硬紧的手臂卡着喉骨,楚怀瑜稍显艰难地换了口气,对着门外平和道:“朕无妨。”
再回眼,眼前人似乎并无放过他的意思。
鉴于自己比他矮上大半个头,在他的倾压下,楚怀瑜不得不半仰着脸来看他,手中的灯笼被他宽广的身形遮去了大半,只余一角漏了些光打在他脸上。
他蓬乱的发丝几近遮去了整张脸,然而依旧藏不住那阴鸷的肃煞之气。
年纪轻轻便捭阖沙场,纵观楚国战将,只怕是当年的尤老将军也要略输他一筹。
袁沃瑾半垂着眼睨着笼在自己阴影下的小皇帝,想从他眼中寻出一丝惧色来,却见小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似在考量些什么。
半天不见他有所动作,楚怀瑜缓声问道:“将军杀朕易如反掌,为何还不动手?”
袁沃瑾双眸微眯,手臂的力道更增一分,迫人冷意愈加浓烈。
楚怀瑜轻轻弯起嘴角,从容笑道:“你不敢。”
袁沃瑾心中一惕。
小皇帝说的不错,他若一死,楚国定会发兵征讨郑国,郑国有危,母亲以及边疆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甚至郑国无辜的黎民百姓,定无一幸免。
想到这里,袁沃瑾松了手,郑王不仁,他却不能不义。
带着几分不甘,他转身走回窗边,因先前的酷刑拷打,重伤未愈,此时又三日滴水未尽,在这天寒地冻的冷屋中熬了三天,浑身早已溃力,他攥着桌沿撑着身子,迫使自己没有倒下。
意志松懈间,双肩忽然一沉,浑身袭来一股暖意,侧眸只见肩上已盖了一件貂袍,正是小皇帝身上所穿那件,衣物上还有他的体温和淡淡的菊香。
“我楚国的饭菜可是不合将军的胃口?”楚怀瑜走到桌旁,取下桌上的烛灯灯罩,侧身轻吹了吹其上的灰尘,置于桌上,又道,“还是说,将军初来乍到,水土不服?”
他取过灯架上余下的一截蜡烛,从他不知何时放在桌上的灯笼中引燃了灯芯,微黄的烛光照亮了半间屋子,照着他的鎏金内里束衣,仿若整个屋子都熠熠生辉。
楚怀瑜微微抬头,见袁沃瑾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笑道:“将军不必如此看着朕,即便朕现在就放了你,你也未必能安然回到郑国,更别提为你那几百个惨失性命的弟兄们报仇。”
袁沃瑾心中一诧,不知他竟知心中所想,莫非是啊蕴行踪暴露?
且不论他如何知晓,现下自己折了便罢,不能轻易牵扯啊蕴。
楚怀瑜低眸,并未急于盖上灯罩,而是执过灯下的灯剔挑了挑烛芯。
“将军似那笼中雀,如这烛中芯,纵使风光无限,灿若明星,”他放下手中的灯剔,取过桌上的灯罩,盖住了跳动的烛光,“——却终究难逃这小小的囚笼。”
浓密的睫羽半垂,随着闪烁的烛火影影绰绰,看似不谙世事的少年,竟是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帝王。
楚怀瑜再次抬脸看向他:“将军若愿意,朕会亲自为你打开这囚笼。”
袁沃瑾看着他,不置一词,小皇帝浅笑的眼眸里除了跳动的烛光外,还有几分欣赏。
他似是对自己了如指掌,却又闭口不谈家国之事,人人称之昏戾无度的暴君,这般沉静无虞,他是故做昏庸还是假做高明?
楚怀瑜似乎也没有期待眼前人能回答自己,本意已达,他从袖中取出先前从寝宫携出的画卷,置于桌上:“将军何时想见朕,便命人通传一声,朕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