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眯眼瞧他。
圣医不怕,开导皇帝,“你不喜欢她,我知道,你一生就喜欢娘娘那种鲜明大气的人,不喜欢看起来胆怯小心上不了台面的小家碧玉,可小家碧玉有小家碧玉的好,不闹大事,不出大祸,真到了要那守家的时候,她们有那一个子掰成两半花的能力,方才是那个把家撑起来的人,怎么不好了?娘娘都选了她,你怎么不喜欢了?娘娘最后还不是学了她们?你莫像那叶公,喜欢真龙,见到了真龙,又觉得人家不够威风了。”
他说得皇帝心梗,以手作拳捶了胸口两下,澜亭见状,怕出意外,拉过他的手把起了脉。
皇帝攸攸吐气,正眼看向佩女,道:“修缮后宫,是你自个儿想出的主意?”
“是。”
“为何?”
佩梅听着他的声音,身体当真是情不自禁地想发抖。
她太害怕这个一个眼神便能杀掉她胆量的帝王了,可圣医老人家为了她说了太多话了,她不能辜负长辈的好意,她咬着牙抬起了头,逼着自己看向帝王,竭力冷静道:“万象更新,新的年景,新的运象,孙媳想把后宫修新,配上新运,随时运一起腾飞,运能助人,人也能助运,此为借力,再则,新运乃新命开启之即,也是抚平旧魂之时,当此之即,一定要变,后宫陈旧,皆在暮气之中,变,能为后宫注入新的生气,转死为生,一如今日天地大变。”
她只差明说,她变,是为皇帝这个皇宫之主提供生气。
这是钦天监的人方才能说得出来的话,皇帝闻言诧异,澜圣医也诧异,圣医见这厢皇帝朝他看来,忙道:“这可不是我教她说的,我只通医术。”
他能救死,靠的是医术,而不是玄术。
“你可不是这般跟吴英说的。”皇帝看过他一眼,与这突然胆大了起来的弱女道。
“我与吴公公说的也是真的,后宫不能再死人了,不能再荒废下去了,天地新相,旧象要走,新象要来,旧人要走,新人要来,皇宫要从旧变成新,和新象走在同一个步伐,这是决心!”
佩女哭了。
“你哭什么?”皇帝问。
佩梅飞快抹过眼边的泪,垂头不语,两肩抖擞,像瑟瑟发抖的兔子。
“她的意思是,娘娘,太子妃,这些人,皆是旧人,要远去了,您呢,熬过了旧日,在新生里头了。”澜亭说着,叹了口气,按住皇帝的手,道:“和您心中想的是一般,您本也是旧日旧人,您逃过大劫了,现下,您吸气,肚起,好,往下呼气……”
等到皇帝心跳渐平,他扭头,看向佩梅,朝小娘子道:“你随你祖父学的天象?”
佩梅摇头,又点头,道:“小时学过一些,大了祖父就不教了。”
“也是传承了,你们佩家就是如此,有天赋,便能自行学下去,没有就止了。”澜亭坚督着皇帝的吐纳,与小娘子道:“你们家这一代,你兄长藏锋,没想到你也藏了一手,也还好嫁进了皇宫,要是入了民间,也是浪费。”
佩梅苦笑不已,与老长辈道:“大姑姑们过得甚好。”
说来,她已在羡慕她们了。
她在皇宫遇难的每一次,皆以为她要活不下去了。
“是了。”无论什么样的人,皆会遇上与他们命格相等的命运,各有好处,各有缺失,澜亭颔首,转首与皇帝道:“小娘子说的是对的,您是异数,您是最后的那点死气,她在帮您摸平,替您向新象求命呢。”
皇帝怒瞪他。
圣医不以为然,“你不用这般看我,钦天监的人想必不敢当面跟你说,私底下想来也把话传到你耳朵里了,这还是你养得好,养熟了,要不他们跟佩圻一样,不会跟你说实话。”
圣医掐指算算,“按之前的运算来算,自我二十多年前离都之日算起,再余三十来年,至多一个甲子,便是我卫国灭国之时。”
“你们算准了,就全都跑了?一个个离朕而去?你们这群神棍骗子!懦夫!无耻之徒!”皇帝终是朝他怒喝。
“那也不是败在你手里,这点你料错了,你不是亡国之徒,你孙子才是……”说到孙子,还有一个在命理之中早就死掉了的太孙要保,澜亭忙道:“不是这个亲孙子,亲长孙,命理卫国是亡在你旁系的侄孙手里,你亲儿子亲孙子没一个成器的,不是早亡,就是命里慧格没满。”
他的意思便是顺安帝的亲孙子不是早死了,便是太蠢没斗得过旁系的兄弟,让其上位了,顺安帝呼吸急促,咬着牙看着澜亭,“朕要宰了你。”
“行,再过二十年,老夫尽力,到时候要是能一同前去,便一同前去,路上有熟人,也好办事,眼下还不到时候,你吸吸气,这次长吸,要比上次的长个一半……”圣医安抚他,带他吐纳。
说来澜圣医教皇帝的吐纳法,跟曾经太孙说给皇帝听的吐纳法,有八成的像法,那时,为讨好他,太孙诚惶诚恐,连命都似可以献给皇帝。
皇帝的嫡长孙,活成了一副卑微讨好的样子,与宫中那些为了活下去四面迎合的下人又有何区别?
这是太孙之过吗?
皇帝便是心狠,也知不是他孙子无能。
是太子不想让儿子当个人,太孙便只能不当个人,以此在他的太子父亲下面,求活下去。
这对小夫妻,也是可怜。
顺安帝一生不甘上天给他安排的命运,他毁掉了他心爱的女子,他逆性情杀生,只为向上天抗争,他不做亡国君。
实则他不是亡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