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南为这位不知变通的“老顽固”叹了口气。这么多条路,有些人为何偏偏要挑一挑最难的走。
“恕我直言,你请的这位嘉宾性子太守旧,必然步履维艰。碰上他这样的创业者,金主可得有够强的心理素质。”
他提出的两个方案都被驳回,素日精力旺盛的脸上浮现出气馁神情。安霁月难得笑了一笑,却并不十分同意梁思南的结论。
“是吗?我倒觉得,有这样的合作人,每一步都会走得很踏实。”
詹念卿确实守旧,但他义无反顾地砸掉自己安稳的铁饭碗,选择在正当壮年的年纪出来闯荡,又何尝不是一种勇气。
他为人谦逊,却隐隐流露出不可让步的原则底线意识。放旁人眼里或许难于理解,但安霁月却异常敬服。
只因这一点,也曾是陆烨的招牌特质。更是她由衷认同的价值观。
从前他们一起做小组作业时,同组有人想引用一个查不到urce的漂亮数据,其他人都同意拿来使用,认为随便编造个urce也不会被核查,只有陆烨和安霁月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安霁月十分学生气地搬出了新闻三特点,苦口婆心地劝诸位不要弄虚作假。
陆烨则只说了一句:“这是原则。”
简单呆板的四个字,似乎并没有想说服谁。安霁月正暗暗撇嘴时,陆烨又接着开口:
“我是组长。”
安霁月被雷得差点吐血。是是是,你组长不点头,这小组作业就定不了稿。
他这一句,却比刚刚自己的长篇大论有效得多。其他同学纷纷缄口,尝试重新找其他数据支撑。
大家都是同学,倒也不是真的畏惧他这一句话,只是每人承担的工作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陆烨完成了绝对的大头。他都不愿作假,其他人再怎么想偷懒,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每个数字都有据可查的报告提交后的下一堂课,教授请来了客座嘉宾做分享,顺便对各组作业打分。那位嘉宾是著名的业内专家,对大部分作业翻上几页便放在一边,直到看到陆烨这组的报告,才稍稍满意地点头。
“竟然有这么多组采纳这个一眼假的yoy数据……”那位专家有些无奈,对着满屋稚气未脱的学生语重心长,“假数据是好看,但它得出的结论也是虚假的,这样的研究报告还有什么参考意义?换位思考,这一份报告给到你们,你们据此做出的投资判断是不是也有偏差?”
安霁月觑了眼同组的伙伴,他们互相交换着略带愧意的眼神,已是心悦诚服。
专家将手中薄薄一沓报告合拢,对着第一页的署名提问,“陆烨同学,你们组为什么没有用这个数据?”
陆烨淡然起身,方才闲适的身躯忽然显得如同雪松般挺拔。他略抬了抬眼,墨沉沉的眸子对上台前提问的专家,回答得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都说劣币驱逐良币,但我不信。”
“我们想在这个混乱的市场中,为自己保留秩序。我们想做大浪淘沙后的一点金。”
他说罢,斜垂了视线,不着声色地睨了从前排回头的安霁月一眼。
他的遣词造句不是“我”,而是“我们”。
安霁月紧了紧心弦。陆烨说的,是与他自始统一战线的自己,抑或是他们的整个小组?
时至今日也不得而知。
只是回想起那句话时,她胸膛里似乎又被某种炽热的气息占领。
安霁月不再颓然而坐,她将香槟一饮而尽,从自己扔在地上的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搁在膝头。
梁思南扬了扬眉,看着莫名来了精神的女人,疑惑道:“怎么了?突然像个女战士似的。”
安霁月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键盘很快打得噼啪作响,头也没抬,“找詹念卿要公司年报。”
对于初创公司,不对外公开的年报并非必需,但她想詹念卿一定会做,哪怕只是做给自己看。此刻她要年报,是为了捋一遍整条链路上所有薄弱的点。
她在平江实习的时候,跟的便是一家拟上市的服装公司,因而深知纺服产业的参差不齐。但打版稳定后还能被检出材料不合格,必然是生产端出了问题。
新材料内衣的卖点是舒适回弹,对布料和海面都有极高的要求,成本更是不菲。詹念卿合作的供应商,或许在用料上动了手脚。
这层关系越理越明,安霁月的面色不觉也渐渐舒朗。梁思南撑着脑袋,倚在沙发上眯起眼瞧她。
他是第一次见安霁月真正高效工作起来的样子,页面不断切换,她脑中也一定在飞快地思索判断,甚至神情中都透着坚毅果断。
当年事事都拿来问自己的小姑娘,如今的确是有自己主意了。梁思南在不经意间欣慰微笑。不枉她当年曾不服气地自吹自擂,说自己被父母和教授们都夸过天赋异禀,堪承大业。
此刻他也信了。只是比起这些,还有其他引人入胜的东西。
譬如她的侧颜。她抿着细润的唇,鼻梁挺拔得恰到好处,温婉的颌线尽头,洁白的耳垂上点缀着奶白色的珍珠母贝。眼角残余着淡淡的湿红,眸里波光粼粼,睫羽偶尔上下交叠,似是翩跹蝶舞。一缕乌丝垂在脸旁,全神贯注的安霁月也顾不上拨弄。
梁思南悄悄探了只手,替她拢到耳后。
“新丰成衣。”
这是any内衣的直接生产厂。下一步就是查这家厂常来往的上下游,但这些信息往往不会上网,只能凭线索去实地考察。
安霁月复制了厂名,正准备进一步深挖,却被梁思南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