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些疼,受不住了和我说。”
梁思南循惯例嘱咐了一句,便开始层层往上加力道。这对他们而言已是习以为常。
那时安霁月出国,初来乍到本就不熟悉当地交规,又赶上家中变故横生,日日恍神偶尔还平地摔跤。这时越辉总是刀子嘴豆腐心,一边数落一边替她找药水,梁思南则长叹一口气,也不多言,伸手先替她揉。
他的手遒劲有力,安霁月常常没过几秒便遭不住叫停。可今日似乎不太对劲,整整三分钟过去,小姑娘竟然一声不吭。
梁思南停了手,这才发觉她薄薄的肩背正细微抖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一把便将安霁月扭转过来,震惊地看见她已是眼角红肿,泪流满面,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嘴唇紧抿,流畅温润的下颌线条此刻因为正难堪地肿胀着。
她在咬牙硬撑。
“怎么了?”他尽可能温和地问,试图望进她虚无的眼睛。
安霁月不答话,下颌角愈发突出,像拔地而起的陡峰。
这自然不是他下手重了的缘故,否则安霁月早会疾声尖叫而后逃开。可再好言好语也是不顶用的,梁思南气急败坏地想,这家伙吃硬不吃软。
他两手把住安霁月的双肩,发狠摇晃了几下,拇指几乎将她的锁骨掐出红印。
“安霁月,说话!”
“有什么能比那时候更糟?!”
“说!”
汩汩流泪的杏眼终于肯望他一望,安霁月顾不得擦泪,竟挤出一丝笑意。她咬了咬唇,朝他摇摇头。
“的确没什么比那时候更糟的了。不过南哥,这次又遇到了点棘手的事。”
安霁月打记事起就很少哭。
小孩子爱哭,大多只是将哭当作满足要求的表达方式。而安霁月很早便发觉,若是她想要什么,只消朝父母大方甜蜜地笑笑,大概率也能弄到手。
长大后的哭就会复杂许多。发泄情绪也好,委屈无助也罢,安霁月扪心自问,印象深刻的没有几次。
和陆烨分手时有一次。那次挂掉越洋电话后,她顶着红肿的眼泡回去,为了瞒过室友,进门时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便钻回自己房里,半夜梦醒时咬着被角啜泣,逼着自己消化情绪。
家中变故是一次。彼时她身边已经有了越辉,在几乎要昏厥过去的一瞬间被越辉眼疾手快地捞起,耳边都是越辉大声呼喊着她名字的焦急语调。她撑住了精神,却忍不住抱住越辉嚎啕,这一幕被推门进来的梁思南尽收眼底。
这么说来,自己的人生其实还算顺利?她苦涩地自我安慰着。
眼下这次其实算不得什么,或许只是因为熟悉亲切的人在身边,而□□真实的疼痛为刚刚纠缠乱麻的心事做了具象代偿,才会让她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情绪的出口。
安霁月将今日的遭遇和盘托出,惟独隐去了最后听到的陆烨与关海芙的消息。
这对她而言,原本就该是无关痛痒的事,耳边一阵风而已,吹过也就忘了。
更何况是对着最不愿纠结于男女之情的梁思南,她说不出口,甚至为自己没来由的烦恼感到几分羞愧。
梁思南听罢波澜不惊,却并未直接开口。坦白说,这与他过去经手的烂摊子相比,根本不在一个量级。哪怕是放在安世资本继承人的角度,也应该不过是几分钟就以过掉的事项。
但这对于新人导演安霁月却意义重大。
半晌,他移开撑在下巴上的手,拍了拍安霁月黯然垂着的脑袋,起身走到酒柜旁。他挑了支颜色极正的路易王妃香槟,窄口高脚杯晃晃悠悠地挂在指间,坐回她身旁。
“又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安霁月木着脸,香气四溢的金色液体此刻对她没什么吸引力。
“难过的时候更要喝香槟了,你需要开心点。”
他将细长的杯身塞进她手里,轻轻一碰,在叮叮咚咚的清脆声音率先尝了一口。安霁月将杯口凑到唇边抿了抿,葡萄酿发的醉人底韵混着几分浓郁厚重的炙烤坚果气息,尾调里清甜的花果香萦绕在鼻腔里。
仅仅一小口,心情竟真的好了些。安霁月的眉眼松弛了下来,呼吸不再短促抽泣,渐渐悠长而匀称。
梁思南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放心地靠回沙发里,娓娓替她分析。
“依我看,3号男嘉宾的事你无能为力。信或不信是领导一念之间的事,你只需问心无愧便好。等他们发现没有你在会影响整个节目的进度时,自然会把你召回去。”
“那个品牌出了问题的嘉宾,你倒是可以帮的上忙。一家刚起步的品牌而已,大可换汤不换药地推倒重来……”
安霁月赶忙制止道:“南哥,这可不是安世投的项目,没办法让人家这么玩。而且那位男嘉宾……是个很踏实热忱的人,我想他未必会同意。”
一级市场里这种换壳的把戏比比皆是。同样的产品,放在新故事里再套层追逐潮流的营销概念,重新拉几笔投资并不难。
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安世资本也曾建议过自己所投的创业团队,必要时用这种方式规避风险。
可她一想到詹念卿,便不忍心将这法子教给他。那样一个沉稳真诚,对视时总是认真而温和地对着自己微笑的人,义无反顾地潜心做出了一个颇为骄傲的品牌,让他全部放弃再包装出无甚大异的新品牌,简直是在拿着他的心血开玩笑。
“那,砸钱公关,挨个封口。”梁思南抛开投资人的思路,代入市场人的角色。
安霁月沉吟片刻,再次摇头,“相比之下,他甚至会愿意为那一批次的所有产品缴纳罚款,并对投诉客户退一赔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