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颂道:“姜老师是前辈,他先来吧。”
姜宏提前有准备,弹了一曲降d大调圆舞曲,速度极快,技巧非凡。余颂也跟着鼓掌,淡淡说了句好,姜宏原本没当真,这种节目的观众都是外行人,对乐曲的鉴赏力一般,无非是看人弹得有多快。他既然在选取上占优,兴许还能压余颂一头。
余颂弹的是《升c小调练习曲》,起先不过是中规中矩,可弹到中途音色陡然一变。姜宏反应过来,脸色大变,这才明白余颂选这首曲子就是因为重音多。余颂还装模做样起身,故作疑惑道:“怎么音忽然不准了?”
主持人其实已经猜到,但为了节目效果绕去琴边一看,大声道:“余小姐,你把琴弦弹断了。”
余颂笑笑,道:“大家看,其实弹琴也没什么难的,放松点,就会有不错的效果。”
主持人道:“那是您的技巧太高,已经举重若轻了。”
“客气了,我刚才听姜老师这么说,还以为我的水平不够,比赛组委会要把我的奖要被收回去了。”
姜宏面上挂不住,却也不敢反驳。余颂为周修达报了仇,却也没多少喜悦。手臂依旧淡淡酸痛,之前比赛的伤根本没好透,不该如此炫技。她是嘉宾,只录了半场就走,目的已经达到了。经此一役,姜宏颜面扫地,几乎是丢了全部工作。可他连上门吵架都没机会,她又出国巡演去了。
大半年过去了,余颂不记得赚了多少钱,只是累。如果说刚得奖时,人们是尊敬她,现在则尽数化作畏惧。她在美国的巡演大获成功,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同代翘楚,但少了亲近的人在旁,她性格中冷漠孤僻也尽数展露。她一找到机会就急着去挑战同代已成名的钢琴家,嘴上说是切磋,实际就是挑衅。她又确实技高一筹,少有败绩,只是风评渐坏。不少知情人都觉得她在刻意模仿虞诗音,脾气却比虞诗音更差。早逝天才不过是不通人情世故,余颂却是居高临下,刻意迁怒所有同行以发泄痛苦。
曾经她与陌生人对话前总是会深思熟虑,难以掩饰天生的拘束,但现在她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的举手投足尽显高贵冷漠,外人不解其意,还一味追捧,只当这是一种理想化的艺术家气质,冷得像瓷,脆得也像瓷。
回国前她接受采访,记者极力吹捧,道:“有人说您已经是同代中的音乐天才,一切荣誉都来很轻易。您对这个评价是怎么看的?”
余颂淡淡道:“我不是天才,我是二流货色。”
这半年里,余母也只见过余颂一次。她还是跟着律师回家的,完全是为了公事,她要求余母不要接受任何采访,也不能以余颂的名义与商家签订合同。作为补偿,余颂每年会给她转账五十万。
余母说不要钱,她只希望女儿能多回家看看。余颂上车前听到这话,笑了笑,漠然地摇上车窗。
也是此一时彼一时,余母搬到了高档住宅区,可是既没有爱好,也没有朋友,孤单寂寞到极点,只能时不时去找前夫说话。想当年刚离婚时,他的风头正盛,她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可这几年来,出了很多事,他病了,又离婚了,监护权判给女方。他守着一套房子,完全成了个凄凄惨惨的老头,每个月还要去医院化疗。他那儿子读了中专,毕业后嫌进厂辛苦,就闲在家里打游戏。他去劝,儿子只是更恨他,恨他没出息,不能安排工作。
这段时间,他家里的情况更坏。儿子几乎是逼着他安排工作,他实在没有人脉,只能像到余颂,买了一篮水果上门哀求余母,道:“你能不能去求求余颂,只要她愿意帮忙,就算安排他去音乐厅看大门都好。我感谢她一辈子,跪下来求她都好。”
余母道:“那一年生日闹成这样子,她怎么愿意帮忙?算了吧,我还是帮你问问以前的同事实在些。”
“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好歹是她爸妈,她也不会这么记仇吧。”
“要去你自己去,别拉着我一起。上次闹成这样,我都有两三年没见过她了。别一见面就挨她的骂,我不去惹这个晦气。”她也不是刻意撇清,是真的有些怕余颂了。
可余父却不信这个邪,打听来消息,知道余颂在办唱片签售会,隔天就冲过去找她。他只穿一件皱上衣,又半秃个头,直冲休息室而去,保安原本想拦,可他亮明身份说是余颂的父亲,便被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余颂似乎刚出去,一件外套还搭在椅背上,是淡紫色的真丝晕染。余父看得稀奇,伸手摸了几下,却听有人厉声喝道:“别动我的衣服。”是余颂回来,他吓得立刻把手缩了回来,还来不及寒暄几句,她转身就去叫了保安,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把他放进来?”
保安不敢得罪,只小心翼翼道:“因为他说是您爸爸,我以为不会有人拿这种事骗人的。”
“你仔细看看,我会有这种爸爸吗?”她懒懒一挑眉,道:“现在的黄牛手段是越来越高了,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余父大惊,道:“我真的是你爸爸啊,余颂,你不能这样啊,你不认我是要遭报应的。”
“好你个老骗子,给我滚出来。人家是出大名的钢琴家,这么优雅,你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他越是焦头烂额,余颂就是越是漫不经心,像在看外人笑话。
“老东西,你不闭嘴,没完没了是不是?”保安会意,立刻就抓着他的衣服拽出休息室,一把丢出音乐厅,警告他不准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