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坦白道:“我表妹在钢琴上很有天赋。我想拜托你把她引荐给余颂当学生,以后走职业道路。”
安思雨大惊失色,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受伤的吗?”
“记得。”
“我来找你,是因为教你小提琴的老师也打过你,我想让你出一口气。可你竟然还要让你表妹走这条路吃苦?”
“我们是普通人,普通人想过得好,走哪条路都要吃苦。如果她不学琴,那她就要上英语培训班,奥数训练营,争取参加比赛加分,考上重点高中,再读重点大学,就算这样还不一定有好工作。相比起来,学钢琴反而是捷径了。错的不是钢琴,错的也不是周思邈,只要有出人头地的心,家长逼着孩子,做什么都一样。”
安思雨道:“我不会帮你说的,你自己去找余颂吧。我也不会再来见你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隔天安思雨又见了父亲,到落座时都是浑浑噩噩的。安父看出他的反常,问道:“官司赢了,你好像并不开心?”
安思雨道:“我打这个官司,花了这么多力气,是想改变人们的想法,可结果完全变成了无用功。我想改变像余颂这样的人命运,可他们却告诉我,余颂是值得羡慕的。难道是我错了吗?”
“那你想证明什么呢?你想打赢这个官司,不就是为了证明余颂错了?你嘴上说无所谓,其实心里还是介怀当年她甩下你出国。你觉得她是一个好女孩,是这个环境把她带坏了。”
“难道不是吗?”
“余颂的老师朋友都是这个环境培养出来的,你否定这个环境就是否定了他们的牺牲。她现在也混出头了,你否定了她所有的成就,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那你这孩子也太自我为中心了。”
这他又何尝不知。周思邈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但所有报导只批判他,并未把矛头指向音乐教育。他问过相熟的记者,这是古典音乐界的统一口径,余颂也同意了,否则把虞诗音自杀的事牵扯上,做一篇深度挖掘,事情更会收不了场。
但安思雨不服气,只冷冷道:“我还不用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给我讲大道理。那你说说这一切到底是谁的责任?”
“是父母的心乱了,影响了孩子。这就是保守的功利主义。因为是功利主义,所以一定要让孩子有大出息,投入才能回本。因为保守,他们又只敢选前人成功过的路,所以他们从众,竞争越厉害的地方,越催着孩子去试。这样的父母也不是不爱孩子,只是爱得茫然,因果倒错了。”
“那你呢?你这么懂教育的道理,你走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
“考虑过,但我把你当作成年人,和我是平等的。你沾过我的光,自然也要吃一点我的亏。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安思雨心头则是尘埃落定的黯然。安父到底是最爱自己,因为这点自私,便给了他发展性格的绝对自由。只是他太坦诚,连哄骗的话都不愿意对儿子再说几句。
这次见面,安父名义上说是想再打一笔钱,结果到结账时,他还叫了个中年女人来接,刻意介绍给安思雨。他叫她小赵,自然是在国外与他同居的情人。她的肚子甚至都微微隆起。小赵并不比安母美丽,却比她更像是个贤妻良母。因为她已经怀上了孩子,安父便必须要和安母离婚,给孩子一个身份。他便是要亲儿子当说客。
安思雨顿觉荒唐,道:“我在想一件事,我现在要是给你一拳,到底属于家庭纠纷呢还是算殴打华侨?”他夺门而出,安父自然不敢拦,可他没走出几步,反而被安母叫住。原来安母早就看出这几天安思雨神色怪异,她留个心眼,特意尾随他出门。见到前夫身边跟着个女人,无须多言,她已明白前夫的心意。
安母拉着安思雨快步走开,安父在后面亦步亦趋追着,身边还拖着个孕妇。她原本不想理睬他,可一时嫉妒心又居上,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打量小赵,只觉得她处处不如自己。
她问道:“几个月了?”
“四个月?”小赵的语气倒也和顺恭敬。
“男孩女孩?”
“女孩。”
“取名字了吗?”
“还没有。”
她再斜一眼前夫,他早就老了,面庞晒得黝黑,看不清眉目。她倒宁愿他从没有回来过,叹息一声道:“我明白了,那找一天办个手续吧。”
道别后,安母依旧平静,起先还得意洋洋挑着小赵的各种错处,说着话却忽然落下泪,道:“他头发都白了。”她顿一顿,道:“你的爸爸,我爱过的男人,和刚才那个老头,已经变成三个人了。”
安思雨道:“妈,你别太伤心。”
“我不伤心,只是有点累。不得不承认,人是会变的。”
安思雨惊觉性格的遗传性,他和母亲好像都被困在过去。她心心念念放不下丈夫离家出走的那天,而他则忘不了机场分别时的余颂。他总是想给她找个理由,好像有谁逼着她做出决定。可说到底,他爱的就是她果决冷酷的一面,她不是这样的人,他还不至于爱得如此纠缠不清。终究是不能把她割裂开,她最好的一面和最坏的地方,他其实都领教到了,没必要再自欺欺人了。
他不甘道:“妈,我也好累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他已经比母亲高一个头多了,可她还是按着他的头往怀里压,轻轻拍着背。
当年在机场讨要回的项链,他其实还一直还收藏着,只等着有一天水到渠成,能再送还给余颂。可他到底是累了,不愿把自己再困在过去。他把项链又找了出来,发快递寄给余颂,有些赌气,故意选的到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