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诗音是先送的殡仪馆,等了三周后下葬,这是虞母为了余颂特意安排。葬礼前余颂想了很多,可她越是在回忆里描摹虞诗音,仅存的回忆就越模糊。最后时刻,虞诗音到底是怎么想她的?还有恨吗,或者根本不在意了?
葬礼上来的基本是音乐界的熟人,因为余颂的名声太响亮。他们都先与她握手,再向虞母致哀。那种诚挚的态度,好像她是虞诗音留下来的一件遗物。
穆信也到场了,他还带了位年轻女孩来。未婚妻虽然死了,但他的婚还要结,这位是新人。余颂本以为他是来炫耀的,可抬眼一打量,请柬上的女孩与虞诗音有七八分相似,她顿生怒意,低声呵斥道:“这对谁都是亵渎,你真恶心。”
穆信依旧冷淡,道:“随你怎么说,我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你没有。没能留住她,我也问心无愧。”
余颂气得垂泪,穆信也不同情,只是拍拍女孩的肩膀,道:“去给虞小姐上一炷香吧。”她闻声便顺从起身,想来是了解前情的,也不以为然。
“她怎么就愿意这样?”
“为什么不愿意?”穆信笑道:“我现在找人教她弹钢琴,一对一的老师,五万块一周,她不觉得被侮辱,反而觉得免费学到什么很占便宜。你看她的戒指,光是这个,就足够她此生都对我微笑了。”
她戴的是虞诗音的订婚戒,那枚帕帕拉恰宝石戒。虞诗音嫌重,很少戴,那戒指的尺寸完全是按照她的手订制。那女孩戴着总嫌大,一直在用手调整,想来穆信是有意不改,故意提醒她始终是个影子。这种场合再不适合名贵的珠宝,余颂也要承认宝石的光泽确实独一无二。灵堂里只有烛火,帕帕拉恰依旧是夕阳下的湖面,火彩极好。
穆信道:“帕帕拉恰因为稀有就名贵,颜色里有一丝杂色就不值钱了。和人一样,掺不进杂质的人很夺目,但也脆弱。不过天才不像宝石,更像流星,光芒有一瞬间就够了。我看到了。”
“你什么都没看到。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战利品。”
“我对她是有感情的,只是你不理解罢了。但她是明白的。哪怕你们是再好的朋友,她有许多事你也是不明白的,要不然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样。”他上完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那女孩过去仔细帮他拍掉裤子上的灰,他冷冰冰拦住,不用她帮忙,很漠然地便走了。
等那些名声响亮的来客都闹哄哄地离开后,虞母才开始和余颂烧纸,这是家人该做的事。热气烫着脸,她平静说道:“诗音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家里有一架小小的电子琴,她就很开心,整天都在弹。我让她出去玩,她也不肯,后来攒钱给她买了一架更好的琴。她更加高兴,弹累了,就睡在钢琴对面的沙发上。后来她学琴的老师找到我,说她很有天赋,以后可以走职业道路。那时候我就在想,她以后注定会很寂寞。送她出国的时候,我其实很舍不得,我担心会失去她。也许我早在十年前已经失去她了,但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得到消息。”
“如果要我选,我根本不想当一个早夭天才的妈妈,我只想当一个健康普通人的妈妈。”风吹起一片纸,她起身捡起来,又丢进火盆里。“她有东西留给你,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给你看看。”
虞诗音留了两封信给她,信封上写着要求,按她比赛的情况只转交一封即可。但虞母都给了她,道:“还是你自己判断吧,就算总说死者为重,但你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不要太勉强自己。”
两封信的措辞完全不同,余颂没得奖时,虞诗音的语气很轻松,写道:“一次比赛也不算什么,你不要太灰心,也不要为了证明自己拼命备赛,按照原本的节奏工作就好。不要对我的事太愧疚,我明白你的好意。就让这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但她真正该打开的信里,虞诗音的措辞极为严厉,道:“获奖是应该的,你不要辜负你的努力,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就要连我的一份也算上。人生的意义就是活着,并且追求伟大。艺术的道理原本就是痛苦之路。你可以更痛苦,然后更光辉。如果你不保持孤独,就不能和普通人区分开。我不允许你和安思雨在一起,他会影响你的事业。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
夏季多雷雨,屋外一声惊雷,紧接着强风吹开大门,发出一声巨响。余颂起身关门,却见安思雨站在门口,淋了些雨,神情却凛然肃穆。原本他说是不想来的。
虞诗音的遗像挂在正中,居高临下俯瞰他到来。他进前一步上香,郑重鞠躬三次,却直指“虞诗音是不是留了话给你?我早该想到的,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她特意发了消息约我见面,等我到的时候,叫救护车都来不及了。她就是不论如何都要横在我们中间,你看到我,回想起她。我看到你,也避不开她。”
余颂不搭腔。他又道:“她是不是不允许我们在一起,甚至不希望你结婚谈恋爱?不意外,她自己都牺牲到这地步了,不弹琴都活不下去。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自然要逼着你牺牲。可关键在你,事情已经这样了,这条路你还要走下去吗?”
“是。”
“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没有。”
“那我也无话可说。”安思雨叹息一声,道:“只是有一件事你不要忘记,当年你还欠我一次。”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很旧的纸,纸边都卷起。余颂认出是当年她赌气写的借条,字迹已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内容——我因故欠安思雨先生一份人情,数笔款项,改日发迹后,必然加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