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自然是诽谤,余颂猜到背后必然是姜宏授意,有意泼脏水。虞诗音也知道这是不实之言,可她向来心高气傲,从没受到过这种指名道姓的污蔑。她原本就在咳嗽,一急之下咳喘得更厉害。余颂连忙给她拍背顺气,又哄她喝止咳药水,小心翼翼道:“你要不今天叫替补吧,先把身体养好。”
虞诗音立刻道:“我才不要!谁说我不能上台,我就要上去,好好让他们看看。”她猛地站起身,呼吸愈发急促,最后竟扶着墙昏厥过去。余颂立刻反应,冲出房门大声呼救,又立刻叫来救护车。
酒店的客房经理懂些医术,怀疑虞诗音是气胸了,她抽烟抽得凶,原本就伤肺,疲惫激动之下更易发作。救护车及时赶到,把人接走,余颂本想跟着一起去,却被主办方拦下。
他点点头,道:“虞小姐显然没办法上台,余小姐只能是你顶上了。您最好现在去试一下衣服,再有三个小时就要上台了,最好能彩排一遍。”
曲单上就有压轴用的拉二,余颂当然是能弹,但也确实练得不够,越是怕弹不好,越是有股怯意。有大量的连续快音,但也不能一味急躁,要始终保持柔韧的音色。这样均匀而有力的弹奏很消耗体力,她从不敢把太激昂的曲子当作比赛曲目,就是怕中途咳嗽,打断节奏。
像虞诗音这样的台风活跃的钢琴家,观赏性更强,也是先天条件更好,她的手臂很容易锻炼出肌肉,更能协调用力。但余颂的条件受限,她台风很板正,演奏时的坐姿永远比其他同期钢琴家更端正。除了周修达的指导外,这也是她摸索出最适合自己的姿势,只有坐直了上身,把力气均匀地分布全身,她才能更用力地让按键有颗粒感。她的力气是有限的,就像是短跑运动员不能拉去跑马拉松。
趁着四下无人,余颂又趴在休息室里做平板支撑。至少能撑半分钟以上不咳嗽,但对整场演奏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她爬起来,在休息室里继续翻看着谱子,像考不擅长科目的学生临时抱佛脚。最后做了个深呼吸,她又回想起最开始,她初识周修达的那场比赛,就算是必输的局面,她也要尽力而为。
正式演出时,一切都不顺利,先是她的裙摆太大,一坐上琴凳就要不停拉扯,终于调到合适的位置,她又发觉灯光比彩排时更暗,很不方便看谱。有惊无险弹完了前几首,终于轮到了重头戏。
开始一长段引子她弹得很流畅,清脆的音色够她偷偷给自己鼓劲。可到了一气呵成的主题部分,她上身的肌肉绷紧,全力以赴很快就觉得喉咙发痒,绷紧肩膀忍住咳嗽。旋律又转缓,她顺势翻页。可是略微一抬眼,心就整个往下沉。
乐谱翻错页了。
现代音乐会的潜规则是一流的钢琴家不看谱,但其实再老练的钢琴家也有不熟悉的领域,谱子主要是起个保险安慰。不过替补一般都会看谱,因为替补对曲子不够熟,通常也没有彩排,需要靠乐谱更好地与乐队配合。
余颂其实也能背谱,但她天性求稳,当替补时更有一种初来乍到,生平有闪失的心态。谱子翻错是小事,只是她的心态一乱,就没及时翻回去了。又忍不住要咳嗽,琴声也接着开始抖起来。她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伴奏的大提琴手,小顾正皱眉看着她,好像很不耐烦她的表现。
余颂一时也较起劲来,凭什么不信她的能力。既然她才是主奏,连乐队也要配合她的节奏。不该是她太快,而是他们慢了。她索性不再看谱子,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来,略快,但能保证不遗漏技巧,用丰富的音色变化来弥补力量上的不足。一旦投入进去,一口气弹到结尾,她竟然也忘了咳嗽。
谢幕时,观众依旧给她同样的热情掌声。下了台,小顾悄悄问她道:“你还好吗?我刚才看你一直想咳嗽,是不是虞诗音的病传染给你了。听说是肺炎?”
“没有,谢谢你,她是太累了气胸。我一会儿去看她。”余颂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她多心了,他只是关心她。她始终摆脱不了骨子里的那点自卑,旁人最轻微的一点暗示她都觉得是轻视。
回后台她匆忙换衣服,一心想去医院看望虞诗音。可来不及出门,就有人来找,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和善胖子。他很客气地自我介绍,说是某个音乐爱好者,但他这架势显然不是寻常粉丝。他笃定道:“你弹得挺好的,听说虞诗音的气胸很厉害。之后几场应该也是你代替她上台吧。”
余颂敷衍了几句,弄不清这人的来头,只觉得莫名其妙。可等她上车后,却忽然反应过来,对外只说虞诗音是急病,他却知道是气胸,显然是业内人,甚至是直接从经纪人处探听的消息。再一细想,这人可能是dg唱片公司的人,弄成这样,虞诗音显然没办法再与他们合作了。
到了医院,生怕刺激到病情,余颂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对苏醒后的虞诗音道:“没事,演出很成功,你好好休息就可以了。不过真的该戒烟了。”
虞诗音这次倒听话,头陷在枕头里昏昏沉沉道:“我不喜欢住院,你留下来陪我,等我睡着了再走。”余颂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帮着看吊瓶。她很快就睡熟了,闭着眼,侧过脸,完全像个孩子。
余颂轻轻抽出手,躲到无人处,给虞母打了个电话,道:“阿姨,您最好过来一趟,诗音现在在医院。肺部的片子有一个小阴影,暂时不确定是什么。您别紧张,应该不会是大问题,您先过来陪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