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里没有舅舅办不成的事,刚到长安怵他,现在倒有些依赖他。想起他就有种笃定的感觉,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舅舅替她顶着。
只不过这份信心也是稍纵即逝,她到底还是怕舅舅会厌倦。他是知闲的,大婚以后会有自己的小家,会事事以他的夫人为主。自己是外人,就像秀说的,没有一辈子依靠舅舅的道理。
她闭上眼,垂下头,把脸埋进臂弯里。前途渺渺,身不由己,只有随风飘,飘到哪里就在哪里扎根。
“香侬,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布暖温吞地问,“原来在洛阳的时候就听说你和账房上的维风好,你要是留在洛阳,或者能有个结局。现在跟我来了长安,不知将来怎么样,也许再也不能和他见面了。”
香侬只是笑:“像我们这样的人,市价比昆仑奴高多少?伺候着你,有我一口饭吃就是好的了。我无父无母,身无长物,还祈求什么?维风……”她顿了顿,眼里的光载浮载沉,“我可不敢有那个心思,他是账房先生,清高的读书人。我一个使唤丫头,哪里高攀得上。”
布暖嘀咕着:“我从不拿你当使唤丫头,你和玉炉都像我的姊妹。看以后有了机会把你送回东都去,叫阿娘做主,把你们凑成一对。”
香侬抿嘴笑:“那也得人家乐意才好,捆绑能成夫妻吗?再说他未必没有心仪的人,我挤在里头自讨没趣。”
布暖调头看亭子外的狂风暴雨,花坛里的兰草被打得东倒西歪,叶子几乎埋进泥土里去。只有那盘槐是强势的,枝条盘盘曲如龙,聚成一个庞大的伞顶,看似苍古,在雨里却另有种婉转的美感。
主仆俩被困在抱松亭里,身上溅湿了,风一吹冷飕飕的。挨得更近些,喋喋议论诸如男人女人之类的话题,想想也是极可笑的。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布暖茫然叹息,“衣裳都湿了,不如跑出去吧!”
香侬说什么都不干:“还在打雷,多瘆人!万一被雷劈中怎么办?”
布暖嘿嘿一笑:“如此就说明我和夏九郎是有缘分的,说不定阴曹再相会,他还娶我做娘子呢!”
这话是脱口而出,说完了想想有点恐怖,心里突突跳起来。下意识左右观望,倒看见一个穿着油绸雨衣的人上了台阶,头上斗笠压得低遮挡住了面孔,转眼就登上了抱松亭。
她蹲在地上,颤巍巍抬头看,叫了声“舅舅”。
容与怜悯地打量她,裙角湿了,大片地耷拉在地上。头也散了,刘海贴着两边脸颊,嘴唇冻得白,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他,楚楚可怜得厉害。
他拧起了眉,脱下绸衣把她裹住,她仰着脸问:“舅舅才去渥丹园吗?”
他不答,都辰正二刻了,他早就请过了母亲的安。坐在渥丹园等了好久也不见她来,恰逢又变了天,他突然担心她半道上淋雨,便辞了老夫人出来寻她。烟波楼到渥丹园有两条道,他并不知道她平常走哪一条,只是凭直觉。谢天谢地选对了,她果然是困在了这里,看样子冻得不轻。
“冷吗?”他给她紧紧领口的绳结,对香侬道,“你且等一等,后面会有人来接你。”
香侬道是,布暖响亮地打了个喷嚏,容与回过头来瞧她,她有点不好意思,可实在是冷,脸都僵成了青灰色,再红不起来了。
“天色不好,一天不请安也没什么,值当这样冒雨吗!”他去拉她的手肘,撑了伞将她护在身后,边走边道,“这里离渥丹园近,先上外祖母那里去,等换了衣裳再回烟波楼,别受了风寒。”
布暖诺诺应了,吸着鼻子跟他下台阶,又回身嘱咐香侬道:“等人来接你就回去,让玉炉给你煎驱寒药吃,在屋里歇着别出来,调息好了再说。”
“自己像个落汤鸡似的,倒有闲心照应别人!”容与嘲弄道,“我不来接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等雨停。”她说,自去牵他的手。有了上回观竞渡,这趟再手拉手,两人都是极自然的,没有半点别扭的地方。
他用力握住她,让她一步步走稳:“路上有青苔,下了雨更滑,小心些。”
这暴雨真不是说着玩的,啪啪倾注而下,布暖总疑心会把油纸砸出洞来。容与的皂靴早湿了,袍角的水汽也氤氲到了膝盖。他一手拉着她,一手撑着伞,大风吹来,伞纸翕动得几乎打不住。
她遮着眼睛咕哝:“我站不稳了,要摔了!”
他索性停下来:“那我背你?”
她吓了一跳,讪讪笑道:“不必了,这么大的人还让舅舅背,不成话呢!”
他唇角一扬,没再言声,复领她踽踽前行。
他在前头开路,她也不留意太多了,只知道跟着他便是最安全的。她浅浅地笑,在他身后,她方敢放心仰望。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人,有着怎样华丽的人生啊!她又低下头去,说不上的伤感开始弥漫心头。如果她将来还有福气嫁人,不知能不能遇上像他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