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仰头看向丛生,阳光下,她脸上有笑,眼睛里却含着泪水。
丛生心疼这些泪水,他蹲下来,安慰道:“也许这正是师父的本意。阿意,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好,但我们终究要尊重他的意愿。”
阿意转过头,风中她的泪水很快干涸,她的决心却更加坚定:“哥哥,难道你不懂他的意思吗?他打算离开了,他教完那些孩子,就打算走了。”
“我不想让他走。”
谌定确实打算离开。他下山的初衷已经完成,而教学进度又比他预想的快很多。
“阿意,看着这份成绩单,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谌定所说的成绩单,是班上一个孩子的数学考试成绩。对于数学的教学,一开始进展十分缓慢,但谌定没有灰心,他放慢脚步,带着学生们慢慢向前,一步一步到达了临界点。过了临界点后,有天赋的孩子开始脱颖而出,一日千里,迅速跟上了谌定的进度。
而这个孩子,就是其中最为突出的一个。
“哪怕是在这个时代,你们也同样可以掌握这些知识。只要你们坚持探索下去,哪怕有朝一日他们卷土重来,你们也具备了反抗的能力。”
阿意小心将茶水倒入杯中,又仔细端给谌定,茶水滚烫,她因此眉眼低垂,静默无声。
“就算是这样,这一切也都是定哥哥你教的。”奉完茶后,阿意终于抬眼说。
谌定无奈笑了笑:阿意的执着,他不是第一天领会。
“定哥哥,任何河流,都有源头。就算我们掌握了你教的东西,可你让我们怎么解释这些知识的由来呢?从来都没有无源之水,也没有无根之木,无根无源的东西,无法说服人接受,自然也活不长久。你说是不是?”
谌定没有说话,木柴噼啪响着。
“定哥哥,留下来吧。我们需要你,你教的这一切,只有你在,才能真正流传下去。”阿意仰头看着谌定,火光在她脸上投下了融融的光影,温柔,缱绻,波光盈盈。
谌定看着她,目光沉静:“阿意,如果我留下来,该如何说服人们,让他们相信这世上没有神明?”
阿意的脸苍白起来。逻辑可以说服人,逻辑也可以打败逻辑。
又一年过去,在草长莺飞之时,谌定站在课堂上,宣布结课毕业。虽然早就听说,但真正到了这一刻,几个学生还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谌定微笑看着他们,曾经济济一堂的学生如今只剩下了这几个人,许多人退出,还有许多人一步落后,然后再也赶不上来。连续数年的教学如大浪淘沙般,淘洗出了这些真正聪明,理性,有天赋的孩子。他们都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不要哭,应该感到高兴。这一天将成为你们的,你们要运用自身所学,跨越时代的鸿沟,追赶你们的对手,保卫你们的家园。任务艰巨,但我相信你们一定做得到。”
毕业仪式后的第二天,丛生,阿意和其他师兄弟们默默送谌定下山。到了山下,谌定停下了脚步。
“就送到这里吧。千里送行,终有一别。回去吧,继续钻研,别忘了你们身上的任务。”
“定哥哥,还能再看到你吗?”阿意声音哽咽。
谌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将所有人的面孔一一看过去,在掠着草尖吹过来的风中,转身走远。
风中,春草如起伏的波浪,瞬间将行人送远。
“你还在医院吗?”赵磬问。
“对。”徐觅说。
通讯画面里,赵磬穿着一身作战服,他瘦了一些,五官也因此显得更为浓烈。
画面的两端,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赵磬看着徐觅,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她,正如当初他不知道徐觅为什么答应做谌定的监护人一样。
“徐觅,你到底打算做到哪一步?”他问。
徐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谭越他们走了,院方不断调整着新的刺激方案,她留下来的唯一作用,似乎仅剩下她到医院那天孙医生所说的‘多和谌定说说话’这一项,而她依然不知道自己能和谌定说什么。
最后一次读取中,在梦境里,她和谌定拥抱。这样的梦境让人在清醒后无法宣之于口,更无法让她在谌定面前提起,哪怕谌定处于昏迷之中。
所以,她留下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无法做到中途放弃而已。”她说。
赵磬沉默了。画面里的徐觅看起来窈然,清透,赵磬却知道这清透之后那些清浅的裂纹,它们曾经裂成碎片,虽然清而薄,却无比锐利。
通讯结束后,徐觅回到病房。谌定静静躺着,暗淡柔和的天光如同无尽的旷野,无边无际,让人不辨方向。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回得来。徐觅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异常引力场,它张着大嘴,满怀耐心的等待着谌定最终的坠落。
徐觅在做梦。
梦里,她再度走上了那条山道,山道曲折,一直通到那座茅草屋前。转过山石,木棂窗出现在眼前。她站在窗前向内看,屋子里的陈设依然简陋,窗前一张桌案,当中一个火炉,上面架着茶壶,炉中半膛灰烬。
安静,昏暗,依然没有人。
她看了很久,终于走过去,绕过屋角,走过篱门,正要推门,忽然门开了。一个穿着一领长袍,戴着头巾的中年男人和一个高鼻窄面,头发弱黄,眼睛碧绿的男人说笑着,先后从门内走了出来。
看到徐觅,两人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