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官人果真说到做到,次日就和家人说了去京城小住几年的打算,一家子大大小小,无不欢欣鼓舞。
又一连忙了好些日子,谢聿铎在外边四处安顿生意,打点人手,沈绮带着玉镜、小绫在家收拾行囊,安置奴仆,又早早派人先去京城修整宅院,另有一队人马先行探路,沿途访查路线,确保此行无虞。
直到深秋季节,一家人离了广陵城,登舟而去,一连二十几艘宝船,乘风北上,往京城而去。
谢聿铎出行多年,从来都轻车简从,以为上。
可他一旦拖家带口,便将“轻”二字抛之脑后,家里孩儿们吃的,玩的,用的,眼下心爱的,曾经心爱的……通通带上。
就连谢家大小姐那匹浑身雪白的珍珠马,也有自己单独的船舱。
一路上,众人且游且行,但凡遇到好玩的地方,就停下船队,沈绮和玉镜带着孩子们上岸好好玩个几天,谢聿铎也顺便看看当地的自家铺子——从广陵城到京城,沿途每座城里都有几间谢家的铺子。
这么且游,且玩,且走,直到初冬时节,谢家众人方才弃舟登岸,换了高车骏马,又慢悠悠行了一两日,终于抵达这次远行的终点。
京城,青云街,谢家大宅。
因为地处京城,朝廷对商户的住宅规制要求越严整,不得随意逾制。且谢家虽处豪奢,可夫妻俩一贯不大夸耀自家的富贵。
因此,青云街新宅子的规格,和康乐街宅子大差不差,依旧是五进院子,只在左右两侧多些园林庭阁,甚是低调。
可一进大门,便见厅堂高远,院宇深沉,门户严整,确有豪门大家之风。
再到了后院,更有锦绣铺地,珠帘高卷,正房里,云横绣榻,月映锦屏,步步生花,处处锦乡。
两侧园林中,几处清溪泻雪,石磴穿云,又有峻石翠嶂,绣槛飞楼,若要细细逛时,一天也逛不完。
端的是一派富贵逼人的景象。
初来乍到,虽然这新宅子早就派人修整过,沈绮也少不得着意安置,费心安排。
这宅子谢聿铎来京时常住,因谢家在京中的分铺也多,临街便不设铺子,临着青云街大道,四舍周邻也都是非富即贵的门户,多多少少听说过江北谢家的泼天富贵,见谢家人合家来住,少不得送了花红礼物,前后往来不绝。
京城众多商友,都和谢家的生意关系不小,谢聿铎往年来京城办事的时候,也都是常来常往,大家都听说过他家的沈夫人,这次见了他妻儿都到了,又少不了连日宴饮。
等一家大大小小都安顿下来,因京中冬日冷寒,一双儿女开始接连生病,虽说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夫,沈绮依旧揪心,衣不解带,日夜不离,悉心照顾。
眼看孩儿们的病都好了,忙忙又近新年。
京中新年,较之广陵城又是一番新景,天子脚下,皇城御都,四方豪门登家拜节,访客络绎不绝,又有邱家和玉镜这等骨肉至亲,一起在京城过年,谢家自然宴饮不绝,贺礼如云,把沈绮和小绫都忙得人仰马翻。
直到开了春,沈绮又要打两位弟弟去国子监入学读书。
国子监是京中的顶级学府,读书的弟子大多是京中世家子弟,像沈纪、谢聿铄这等商户子弟甚是少见,两个年轻人初来乍到又意气风,跃跃欲试。
沈绮忖度,怕给兄弟们准备的衣食用具过于富贵,叫人说铜臭气,又怕过于简朴,叫人低看一等,少不得处处留心,把桩桩件件安排妥当,才放心打两人入监读书去了。
等到送走了他们,夫妇两人才真正缓了一口气,有些对坐闲谈的闲散时间。
谢聿铎见她近日忙碌,很是感慨。
“月儿,我原以为自己在外边做生意,就够忙了。偶尔抽出空来瞧瞧你,才知道你这番心思,一点也不比我费得少些!”
沈绮揉了揉酸软的腰肢,莞尔一笑。
“夫君,谁家的娘子不是这般忙?如今你有心看到,得了你这句话,我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谢聿铎见她腰酸,伸手揽她入怀,替她轻轻揉弄。
“我做的那些生意,你还能帮我看些文书,出些主意。你费得这番心思,我虽有心,也不如你这般体贴细致。”
沈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哥儿,你倒伶俐地紧。若是世上的精明全被你占尽了,还要我这做娘子做什么。”
谢聿铎一笑,趴在她的耳边,细细给她讲些悄悄话,又叫沈绮一顿笑骂。
一家人在京中住了小半年,沈绮当真觉得谢聿铎算的没错——虽说是小住,可若是不待上两三年,根本尝不出来这京城日子的滋味。
饶是京中权贵如云,挥金如土,江北谢家的泼天富贵,也足够让人侧目咋舌。
沈绮初来乍到,所到之处,宴席之上,总会有人前来找她敬酒。
京中多豪奢,以欢宴放饮为豁达,以珍宝艳色为盛礼,银烛如昼,珠翠飘摇,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一番繁华如锦。
沈绮端坐席,看着一波一波前来敬酒的豪门贵妇,只是点头微笑,客套寒暄,其实除了旧友孟氏,她一个人都认不得,依旧挡不住人家的热情。
这可真不怪她记不住生人,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些人。
但这些敬酒之人,都听说过江北谢家沈夫人的名号。
多年之前,谢聿铎曾在平山县的明烛之下对她说过,要叫她做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商家娘子。
他果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