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绮刚舒坦了两天,又遇上一件棘手的事情。
前些日子,为了预备老太太寿宴上的往来迎送,宅子里的管事新买来了十来个小丫鬟。
这群小丫鬟大多数是城外庄户人家的孩子,刚满十四五岁,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进了城中大户人家的宅子,东张西望,扭手扭脚的,就来问个什么名字、多大年纪,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
眼看,老太太的寿辰还有不到半个月,到时候,她们这群小毛丫头就要上场,招呼远宾近客,这个样子可不成个体统,难免要费心好生调教一番。
可偏偏,家里就缺个调教丫鬟的人。
沈绮每日处理管事们回报的大事,已然无暇分身,没那个空闲,一样一样教丫鬟们做事。
她跟祖母回了此事,祖母便吩咐了一直装病躲懒的二婶,叫她出面调教两天。
这差事不叫她还好,交到了她手里,算是这群小丫头们倒霉。
二婶眼看家业兴旺,女儿婚配已定,手里闲得痒,正想摆一摆威风。
这群乡下来的小女孩子,不知道犯了她什么忌讳,无缘无故动手打了两顿,打得两三个小丫鬟鬼哭狼嚎,哭着跑去求管事,说什么也在谢家不干了,闹着要回家找爹娘。
沈绮得知此事,气得好生胸闷。
孙雪意替自己正管理着家中的饮食洒扫等杂务,对她的精力才干来说,已经是勉力而为了。
玉锦闺中待嫁,玉镜年纪还小,管事仆妇都各有事忙。
总不能叫老太太出山,亲自管教这群小丫头吧。
少不得,还是自己再忙一忙吧。
……
夏天白日长,晚饭后还有满院子的晚霞余晖,窗棂上映着一抹淡金橘黄。
沈绮忙完手头的事情,把众人都打走了,瞧着天色尚早,从外堂椅子上站起身,伸了伸懒腰,随即吩咐小绫,叫管丫鬟的管事领着她们过来,自己要说些话。
那管事没一会就到了,站在堂下,躬身向主母回话。
“今儿老太太说,她已经派了人,去调教新来的丫鬟们,不必二奶奶费心了。”
沈绮正要喝杯茶润润嗓子,听了这话,微微一愣。
“老太太派了谁去调教?”
“回二奶奶话,是云姨娘。”
沈绮柳眉一挑,暗暗吃惊。
自从沈绮拜托她负责堂弟聿铄的上下学事宜,云姨娘耷垮了多年的背脊,一日比一日挺直了起来。
她虽然还在下人房中住着,却每日早早梳整鬓,换上新衣,收拾得整整齐齐,手拉着手上了马车,送自家儿子去学堂见夫子。
偶尔还能透过学堂半开窗子,看一看儿子在学堂上摇头晃脑背书的模样。
回家路上,聿铄总是叽叽喳喳,给她讲今日夫子讲了哪段经文,背了什么诗句,叫她听得满脸含笑。
偶尔见了沈绮,她也会停了步子,点头问好,不像从前那样,侧身低头就走。
这样的转变,早就叫吴老太太察觉到了,也是满怀惊喜。
毕竟是自己亲手从小到养大的孩子,老太太知道她本性纯良,还记得几分自己的恩情,要不然,也不会放心叫她照看厨房这么多年。
眼见家中事忙,沈绮抽不开身,调教新丫鬟这样的小事,若是放在十几年前,不过是云丫头捎带手就能办好的小事儿。
因此,吴老太太打着沈绮的名号,仗着自己的恩情,挂着聿铄的脸面,时隔多年,又一次在灯下,拉着了云丫头的手,劝了半夜的话儿。
老人家含着眼泪,叫她看看一日比一日长大的孩子,看看一日比一日苍老的自己,再看看忙得分身乏术,还不忘照应聿铄穿衣吃饭的沈绮。
这次,她终于点了头。
……
沈绮听了回话,打管事走了,坐在椅子上暗自忖度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不下心,眼看院子里暮色四合,外边生了些凉气,不像白日里那般酷热,便扶着小绫的手,亲自去后院里看一看。
刚到后院的仪门,沈绮就看见仪门内粉壁前,站着一个人影。
吴老太太。
她没叫丫鬟跟着,独自一个人,站在粉壁后,老态龙钟。
再往前,那个被她亲手养大的姑娘,正穿着体体面面的衣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给一群十几岁的小丫鬟们,讲谢家大宅里迎来送往、端茶倒水的规矩。
这些事,她早就做过十几年。
没人能比她,做得更好。
沈绮看见隐身在茫茫夜幕中的老太太,默默向小绫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两人悄悄转身回去了。
被夜里的凉气一吹,沈绮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没有那般烦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