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潭州府安葬,不能怪我们没有这个心意。”
陶骥忽然想到了什么,对许伫说:“许老,这次勋儿也要参加考试,我看我还是先不要急着拜会丁崇好一些,丁大人是个有气节、重名声的清官、好官,也是我陶骥打心眼里尊敬的人,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他的
公子当了七年编修才升官,看起来只怕也是跟他父亲一个脾气。如果我们先去拜会他,可能反而对勋儿的前程不利。你认为呢?”
“老爷,还是您考虑得周详,老头子我就想不到这一层。”
陶骥闻言也颇有些自得,于是等不及到中午,就拉着许伫一起喝酒去了,顺带着商议到时给丁崇送什么礼物才合适。
婚约
丁崇这次奉旨到景云府办差可谓春风得意,他二十六岁中进士,在翰林院当了多年闲散小官,直到前年一直对自己赏识有加的恩师升了吏部尚书,在他的提携之下才升到了刑部
主事的职位,但是让他得意的另有其事,他的原籍虽然是潭州府,但祖上却是从景云府迁出去的,在景云府还有丁家的宗族族人居住,再加上这一次又是奉旨办差,所以颇有些衣锦还乡的味
道。但是得意归得意,他已经打定主意,在差事办完之前绝不与任何人私下相会,以避瓜田李下之嫌。所以他到了景云府后,免不了族中耆老、当地士绅为了自家的子弟前程前来拜会,他一
概不见,实在推不脱的就将府学里的教授请在旁边,来访的人见他有旁人在场也不好开口,没过多久众人就传开了这位钦差大人品性清高、难以接近,陶骥听说之后不由得暗自得意自己料算
得准。
到了三月,丁崇主持景云府院试,出《四书》义一道、经义一道,要求各四百字
以上。一场考试下来,有一个眉毛稍稍有点淡的童生给丁崇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相貌虽然并不出众
,但是自然有一股儒雅、恬淡的气质,进了考场之后神情自若、毫不紧张,眉角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在丁崇面前泰然自若,不卑不亢;题目公布之后,稍稍思考片刻,提笔疾书,不到半个
时辰就写完了,是全场第一个交卷的考生。丁崇阅卷的时候看到这份卷子的姓名处用非常端正的正楷写着“陶勋”两字,考卷上的笔迹笔致圆围深厚、结构平稳端庄,颇得颜体书法的精髓,
颜公是丁崇极崇拜的人,他自己也一直研习颜体,因此对陶勋第一印象极是不错。丁崇接着往下看,见两篇文章书旨明晰,经义引《左传》、《国语》,文字纯正典雅、行文不尚华采,非常
对自己气的口味,唯一的一个瑕疵是其中有一处是从黄老经书中摘而用之,好在倒也切合文意,引用得当。丁崇在朝中看不惯皇帝宠信道士而荒怠朝政,虽然位卑言轻,仍然多次上书直谏,
惹得上司不快,这也是他多年一直没有升迁的原因。丁崇一直认为道教讲究出世、避世无益于芸芸苍生,而儒家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讲究入世以圣人之道教化苍生,所以他向来
反对在制文当中摘引道、佛经文。丁崇亲自将应试卷子一一评阅完之后,认为陶勋的考卷
是其中的翘楚,就要评为第一,但是旋即又想到文中的瑕疵跟自己的信条冲突,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想要改主意评为第二吧,实在是其他的文章比较起来差得太远。丁崇犹豫了一个下午才最终打定主意将陶勋评为院试第一名,放下笔后心里也轻松了下来,看着窗外日影西斜,忍不住深深
呼吸,心中不觉好笑:“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孩子弄得自己心绪不宁,待陶勋前来谢师之时,我倒要好好跟他聊聊。”
发榜之后,陶勋和父亲、许伫一同到府学看榜,榜首第一个名字就是陶勋。陶骥大喜,笑得合不拢嘴。许伫当即给老爷和少爷贺喜,同时又问陶骥:“老爷,咱们明天就陪少爷一块儿拜
访丁大人吗?”
陶勋不等陶骥回答,抢先说道:“许爷爷,明天拜师的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礼节我也很熟,这点小事你和爹爹就不用陪我去了。”
丁崇与陶家的关系只有陶骥和许伫知道,并没有向陶勋提起过,陶勋还以为许伫还是把自己当孩子看待信不过自己。陶骥看到陶勋的反应,心里很高兴,这个儿子自从去年通过府试之后
就开始以成*人自居,要家里人以大人来看待他,并且闹着要父亲给他取个字,现在又在标榜自己是大人。陶骥心里高兴,也不忍扫了儿子的兴头,说道:“那好吧,明天你就自己一个人去吧
。可
不许失了礼数,对待你的恩师丁大人要十分敬重才是。”
陶勋答应了一声,忙不迭地拖着两人回家庆贺去了。
第二天上午,陶勋来到丁崇在府学的行馆,先将自己的名帖递了进去,不一会儿差役传话说丁大人有请。陶勋正了正衣冠后随着差役走进了正堂,看到堂上端坐着一位相貌俊朗、双目如
电的中年人,正是丁崇。陶勋脚一跨进大门,赶忙急走两步,恭恭敬敬地向丁崇行了个大礼:“恩师大人在上,请受学生陶勋大礼。”
丁崇拈须微笑着坦然受了陶勋的行礼,右手虚抬示意他起身:“不必多礼,请坐。”旁边差役已经将座椅和香茗准备好。
丁崇等到陶勋坐定后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道:“好一个翩然少年,神采秀发,果然是人如其文。这次院试的制文写得很好呀,引经据点之处显见你涉猎很广,怕
是不止于诗书经义吧?”
陶勋听得一愣,没有想到丁崇一开口就切到学业上,自己原本准备好的客套应答之辞一句也用不上。他不知道丁崇讲这番话的意图,于是恭谨地答道:“自隋以降,历朝以科举简拔寒士
入仕,至本朝尤重经义。文章乃经世之伟业、不朽之盛事,学生蒙昧,忝为愚篇,贻笑大方,实不足以当恩师誉赞。学生自四岁入蒙,资质愚钝,于经义研习十载,只能算勉强看到了门槛,
想要跨
进门槛却自觉力有不逮。古人云‘读书破万卷’,因此学生暇时也看看一些闲书,冀此增广见闻,以作稗益。”
丁崇听罢,微微颌首:“你有此进取之心,难能可贵。‘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曦’,少年时从学最要紧的是打好基础,基础牢了,作出文章来才会有根有骨,根骨足了才会有血有肉。
何为基础?你在府学里学的经义是也,学好这些、研透这些,根基才牢,就象大树,树干直正才能成材,经义之外的其他书籍譬如树上的枝叶,没有根基、主干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
陶勋这才算是听出丁崇话中的深义了,暗想:“原来这位丁大人是暗责我不该涉猎经义之外的书呀,这也太古板了些吧。”心中大大地不以为然。
陶勋自打八岁之后就开始觉得经义太过古板,开口闭口就是大义什么的,如果这辈子真的百分之百地身体力行那一套,一定活得太累;再说陶家经商,交往的人多、成份也复杂,往往从
他们讲述的故事中得知世上许许多多不平的事,而做下这些不平事的官府里的大老爷、缙绅士子哪一个没有读过诗书经义呀,哪一个不明白书上那些做人的大道理呀,偏偏就是他们的所作所
为与诗书经义的义旨背道而驰,可见这个世上固然是“天不变,道亦不变”,只不过这个“道”却不是诗书经义上讲的大道理,至于
是什么他也想不明白,只知道如果真的跟大多数人一样虚
伪做作、违背良心地做人那就活得太假。想通了这番道理,陶勋对诗书经义也渐渐丧失了最初的兴趣,他曾将自己的感想跟父亲谈过,陶骥认为读书是读书,尽信书不如无书,世道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