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昊爽快地承认了宁王在暗地里使的阴招,而后他还对钟雁归笑道:“你知道吗?申家居然和我打着同样的主意,他们打算在先英国公和世子死后向你提亲,通过吃绝户的方式彻底吞并钟家。”
话题的当事人钟雁归面色平静,没有意外也没有愤怒,但一旁的李星鹭却有些不解:“就算申家只是想要谋害先英国公和世子、没有打算导致整个青州军溃败,但他们造成的损失是实打实的,陛下为何不惩戒申家、甚至不处置罪魁祸首申宇强?”
“陛下?”
蔡昊又是一阵讥笑,笑声从他嘶哑的咽喉中发出来,显得格外难听:“没有陛下的默许,申家怎么敢自作主张?所以他心知肚明宁王的图谋,却不敢趁着百官请奏彻查青州之战的军情,因为一旦他扯出宁王,宁王就会反过来揭露申家的所作所为,到时双方两败俱伤,岂不是把皇位拱手让给鲁王、裕王等人。”
原来如此,李星鹭心想,原来这才是蔡昊笃定蔡家和宁王不会被制裁的理由——
不同于对付蔡昊一个人,蔡家和宁王是庞然大物,需要借助朝廷的力量才能剿灭,可是隐瞒青州之战战败背后的真相是宣文帝和宁王之间难得的默契,但凡她们把事情上呈朝廷,轻则没有下文,重则遭到灭口。
与皇权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莫说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小人物,就算是沈舟云、钟雁归这等拥有一定权势的官僚勋贵也难以抗衡。
“钟雁归,你一直指摘申家,却不敢提及陛下半句——你咒骂我和宁王残害忠臣良将,可是当残害忠良的人之中有你的君主,你就不怨了吗?”
没等钟雁归的反应,蔡昊又转过头朝向沈舟云:“我和严卓霖都劝过你父亲不要深究,如果可以我们也不想冒着风险再谋害一个朝廷命官,可惜他不听劝,他说探查真相维护法度是他的本职、他要对得起朝廷授予他的提刑官身份——但是朝廷对得起他吗?”
“除了不够圆滑之外,你简直跟你父亲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们那么坚守法度,那么如今要杀我、要报复宁王只能用非法的手段,你是做还是不做?”
蔡昊的话语仍然满含恶意与挑衅,但听下来却并非强词夺理,讽刺的是,他说的全是事实。
李星鹭眼睁睁地看着沈舟云的目光从阴沉到茫然再到坚定,他的面孔一如往昔,但那股气质却变得越发冷酷陌生。
她终于意识到,这就是那个节点——他黑化的节点。
一开始她以为原书《谈情说案》的剧情全为真实,后来宁王的真面目败露,她又觉得剧情都是假的,可是现在她明白了,《谈情说案》是一本站在宁王那方视角、用春秋笔法来叙述的小说。
它没有提及青州之战战败与宁王的关系,但不代表宁王没有制造过这起阴谋,它写宁王成为盛极一时的明君,但是没有交代他统治后期的景象,毕竟故事止于男主齐世安刚刚获封太子时——这意味着王朝可能继续兴盛,但更可能败落在一个叛国的君主手中。
沈舟云在原书中为谭秀林一案的冤情担责,因此被削去官职流放边疆,原书不断暗示他黑化的原因是落差与嫉妒,可是当真如此吗?
他被流放边疆,要么在西州、要么在凉州,这两个地方离青州极其相近,以沈舟云对找寻母亲死亡和父亲失踪内幕的执念,他会不到青州来一探究竟吗?
沈舟云对公正司法的执着显然继承自他父亲沈延年,当他知道自己父亲为此而死,朝廷和皇帝却为了一己之私而隐瞒他双亲遇害的真相——他的信念会崩塌、他会逐渐变成先前他最讨厌的那类人。
李星鹭突然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开始发痛,不知是因为她真切理解了沈舟云的痛苦,还是她无法接受自己没能改变他命运的事实。
谎言
“沈大人,我想和你谈谈。”
在离开柴房后,沈舟云没有像往常一样为了保护李星鹭而陪同她回房,而是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李星鹭只得快步跟了进去,她知道信念的崩塌并非三言两语能够挽回,她也没有想出合适的办法劝慰沈舟云,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一步步变成原书里那个不择手段的反派。
她深吸一口气,口吻试探地问道:“蔡昊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方才蔡昊满怀恶意地质问沈舟云——“你们那么坚守法度,如今要杀我、要报复宁王只能用非法的手段,你是做还是不做?”
沈舟云没有回答蔡昊,然而面对李星鹭的询问,他毫不犹豫地回道:“只要能让蔡昊、宁王和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受到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痛苦、只要能让他们生不如死,我不拘手段。”
“……所以你要从此走上不归路吗?”
李星鹭眸光复杂地望着他,虽无叹息,但那种无奈的情绪却掩藏不住。
她的问题似乎刺激到沈舟云,他跨步走至她身前,俯首反问:“不归路——你是这么想的?就因为我打算报复残害我双亲的仇人?”
“只是这一件事、只是这一次吗?如果是,我支持你,我甚至尽我所能帮助你——”
李星鹭没有被他凑到眼前的阴沉神情吓到,她毫不犹豫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是突破底线往往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一旦你开始采用非法手段,之后你还能再用正常的方式去处理案情吗?”
“……”
在话音落下的瞬息之间,沈舟云有过动摇吗?李星鹭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沉默过后,他做出了与先前大相径庭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