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云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他扶着她去拿被放到一旁的水袋,然后动作轻柔地把水喂进她口中。
如果是在平常,李星鹭定然觉得不妥、面红耳赤地要推拒这种举动,但现在沉重思绪和疲惫笼罩着她的神智,令她无法注意到这些小事。
“佛像里一共藏有八具尸体,三具女尸、五具男尸。”
缓解了咽喉的干渴后,李星鹭立刻开始讲述验尸过程中的发现:“其中七具尸骨的肩胛骨、肋骨、腕骨等位置泛紫且遍布青黑色斑点,只有在服用软筋散后仍然过度使用筋骨、导致软筋散渗入骨骼才会出现这种症状。”
“因为只有尸骨的缘故,我无法准确分辨这七个死者的死因,但从尸骨各部位的磨损程度可以看出她们都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在服用软筋散后还要过度使用筋骨,大抵是不得不动手,也许是在打斗中失血过多或被击中要害而死?”
她的口吻中带着些不确定,随后又话锋一转:“值得注意的是,剩下的一具尸骨的死亡时间与其余七具尸骨不相同——你看第一排的第三具尸骨,头骨碎裂、全身骨骼中没有泛紫和产生青黑斑点的地方,他很有可能死于头部受到重击,而且他的尸骨没有脱脂干涸,说明死亡距今不到十年。”
听过她的结论后,沈舟云沉默了很久,这反应让李星鹭不由猜想他是否失望于没能得到明显的线索。
就在她不安到几乎要屏息敛声时,沈舟云突然开口发问:“其中有没有一具年龄在三十三岁左右的女尸?”
“那三具女尸都处在三十岁左右的年纪。”
李星鹭对他这个问题的用意有些不解,但她还是瞬间给出了答案。
沈舟云顿了顿,又继续追问道:“那五具男尸中有没有年纪分别在四十五岁和二十五岁左右的?”
李星鹭点了点头,随后疑惑于他为什么能够准确说出死者的年龄。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沈舟云并没有卖关子,他语气罕见地有所起伏,带上几分激动的情绪:“十年前的青州之战,将领三女四男,无论年纪都和这些尸骨对得上。”
话音落下,李星鹭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沈舟云询问的那名三十三岁的女尸指的是他母亲孟疏影,而四十五岁和二十五岁的两具男尸,想必就是钟雁归的父亲和兄长。
“你怀疑这八具尸骨中除却死亡时间不同的那一个,其余全部属于青州之战的七名将领?”
李星鹭理解沈舟云产生这种猜测的思路——青州之战的所有将领都没有留下尸身,不是其中一个没有,而是全部尸骨无存,这本就十分异常,反观散落在天王殿地上的这些尸骨,其中软筋散的痕迹触目惊心,无疑在昭示着阴谋的存在。
漠北从来不敌大业,但若是在七名将领甚至一些兵卒都身中软筋散的情况下呢?十年前的青州之战,七万将士战死,宁王力挽狂澜击退漠北,事实真如这么多年来民间所传颂的那般吗?
陶塑
“在只剩一副白骨的情况下,真的还能还原死者的相貌?”
在沈舟云的坚持下,李星鹭和他一同回房各自休息了一个上午,然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天王殿,这一次李星鹭的工作是——还原尸骨主人的外貌。
在没有明确地上七具尸骨属于青州之战中阵亡的七名将领之前,她们无法宣布十年前的青州之战存在阴谋,更别提指控蔡昊和宁王是阴谋的策划者。
面对沈舟云的质疑,李星鹭知道他是出于谨慎和关心,因此也没有敷衍,而是认真回答道:“当然能,因为这七具尸骨的头骨保存得很完整——每个人五官和面部的皮肉都附着在头骨的相应部位上、受头骨各部位形态和结构的影响制约,而且这些死者都是成年人,骨骼发育完全,所以只要依托头骨,很大程度上可以还原她们生前的相貌。”
“复原相貌有两种方式,一是绘画,二是陶土雕塑。”
李星鹭手捧起一罐陶土,显然她选择的是后者。
见此,沈舟云不禁追问:“陶土雕塑更复杂、更要细致费力,为何不用绘画?”
“我不擅长绘画,还原相貌需要尽可能精确,如若不是技艺高超的画师,哪怕对照着头骨也会产生较大偏差。”
李星鹭一边按照五官各部位的皮肉厚度削出木棍作为固定点,一边回道:“相比之下,陶土雕塑更为精确,而且我了解面部各处皮肉的厚度,其实不用多么费力。”
测量出人体头部各处的皮肉组织厚度需要进行大量实验,但在现代早已有人作为先驱得出了结果,李星鹭因此受益直接获取一组数据。
她最先还原的是那三具女尸,因为沈舟云的母亲孟疏影可能就在其中,他能够第一时间确认尸骨身份。
然而在认真且小心地用陶土一下下填充头骨的过程中,李星鹭自己就认出了第一具女尸——她见过凉国公,更是与沈舟云朝夕相处,所以本能地发觉这副头骨的五官轮廓与两人有多处相似。
忍耐到给这副头骨的眼眶处安上两颗大小适宜的玻璃珠子,李星鹭才转过身去看沈舟云,当他怔愣的神色映入她目光中,她已然明白她不需要去询问更多,答案尽在不言中。
整座庙宇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沈舟云没有说话,李星鹭也没有突兀地去安慰他,而是自顾自地继续对下一具尸骨进行陶塑还原。
“我还以为,我已经忘了她的样貌。”
过了许久,一声情绪难明的感慨从她身后响起,李星鹭动作一顿,又听见沈舟云继续道:“母亲的死讯传回时,我正值年少,自然记事,只是抵不过十年的时光消磨,若非前段时间与大姨母重逢,或许她的音容真会在我脑海中继续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