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门处,因着偏僻少人行,便常打发丫鬟过来,每每代个班儿的。今日也是素云无事,便过来守着的。
“倒是叫你们辛苦了。”紫鹃一叹,目光落在素云手指上几道划痕。
素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若论辛苦,我瞧着我们奶奶他们,怕还辛苦些——原各个都是金尊玉贵三茶六饭的主儿,如今却只得些粗粝的东西。这还罢了,只二奶奶房里的大哥儿,年纪又小,生得又单弱,哪里受过这个苦,我瞧着,倒比旧日多哭了许多回。”
“这里原是我那表兄备下的,东西不遂心也是常情。”紫鹃忙道:“我们姑娘也想到了,昨儿就使人备了些东西,自然不能似那府里的,多少能解一解燃眉之急。”
话说着,那边晴雯也从车上下来。
素云见着她,自然是吃了一惊,很盯着她瞧了一回,又回头看紫鹃:“亏得你有心,你们姑娘也有心。”说着,又与晴雯叹道:“前头只说日后再不得见面了,谁知竟还有今日。”
晴雯道:“哪里就说到这话了。”
“不说这话,又说什么话?”素云叹道:“你是没经历过,方这么说着的。这一惊一乍的,磨了两回,谁个能不提心吊胆的?若果然能,也不能日日使人在高楼上瞧着左右了。”
见她这么说,那两个婆子越发有些面色发白。
晴雯便啐道:“既两回也治不住,往后自然一发太平,怎么倒说起这话来!”
素云摇了摇头,也没有再辩驳,只往前头一指:“那是厅堂里,如今宝二爷他们必在那屋子里的,你们过去罢。我这里还要守着门的。”
正说着,那边忽而走出来个人,却不是旁人,正是宝玉。
他也是听到这边响动,便过来瞧瞧。
见着紫鹃、晴雯等人,他面上的焦灼不免去了大半,忙上前来道:“你们怎么来了?”
紫鹃少不得将里头缘故粗粗回与他,又着车夫将东西取来,搬到屋里去。
后面与李纨等人相见,且也不必细说,只紫鹃冷眼瞧来,众人面色都不甚好看,里头又以李纨、史湘云、卫若兰三人为最。
她自然少不得宽慰一番,又说了些外头的消息与情景,才问众人可有什么短缺的。
陷落
众人皆神思不属,又才从贾家出来未久,并不知这些粮米用度的要紧,纵然紫鹃再三询问,也都是没有说什么的。
只有李纨并平儿两人神情微动。
一个张口询问所备,着实盘算了一回,觉得大体够用了,便不言语了。
一个等紫鹃回话完了,众人皆无旁话的时候,方开口道:“这些东西,稍稍紧促些,加上之前所备,足够二三月的用度了。只是有一桩事却也要紧——这里药材着实不多,也不知哪个大夫妥当,万一有个病症,怕就不好了。”
紫鹃却也想到了的,应道:“里头已是备了些常用的药材,还有些旧日的丸药,只是不大多,差不多的小病还罢了。若果然有什么大症候,再遣人悄悄告诉,我们已是寻了个可靠的大夫,医术虽未必精妙,却是旧人家的,多少放心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感念。
倒也不是为了旁的,前头大哥儿病症,为着他请大夫一件事,也是费神费心,是以人人都知道这里的难处。可见黛玉样样都思虑到了前头,也不知费了多少精神。
宝玉便滚下泪来,因道:“全是我无能,倒累得林妹妹你们辛苦。她自来是个多病的,如今这么个时节,且还要为我们筹划忧心……”
“二爷又说什么胡话。”紫鹃温声道:“休说我们姑娘原已是说定了的,就单单这么些年,自老太太起,谁个又将我们姑娘当做旁人看了?原都是一家人似的,如今倒说起两家话来。”
她说得温柔,众人心中也有些感念,暗想旧日之情,又不免思及贾家种种,不由纷纷落下泪来。
独有李纨虽也感叹,却还念着外头的事,因再三问了。
紫鹃也不以为意,一一回了事,又叹道:“如今旁的倒罢了,只听得说南边那叛贼越发猖狂,如今已是逼近而来,西边大城长安也自沦陷了。如今人人自危,还不知怎么是好。偏偏北狄那边,也纷纷有些传言,听得人越发心慌。”
众人听得这话,沉默了半日,都不曾十分呵斥叛贼夷狄等。
只半日过去,宝玉方自问道:“民变的事,我也听到了些,倒是那北狄,如今又有什么说法?”
“也是近日京中渐渐风传起来的。”紫鹃道:“说那些北狄,不知人伦,连着妻妾都是父死子继,兄死弟继的。又有说他们剃发易服,又有说性好屠戮,原是那大金之后……”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回话,见众人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便将里头好些习俗等事描摹了一番,又将屠戮等事讲了一通,连着外头童谣等等,也尽情说了。
这些个话,宝玉、卫若兰倒是听过大半的,但史湘云等却多半不曾听闻过,又兼着紫鹃描摹尽情,说得十分详细,不免人人色变。
湘云便回头问卫若兰:“果然有这等事?”
卫若兰当初在平安州为校尉,与那北狄一墙之隔,又兼着城内人等常与这些北狄有往来杀戮的,虽不曾亲眼见过,倒也听过许多,当即点头称是,因道:“这些话却也不差什么。便有些出入,多半还是我不甚知道。可见也是有人从那平安州逃回来,方将里头的事传扬开来。”
这话一出,越发人人心慌,平儿更是一把拉住巧姐,将她搂在怀中,因战战兢兢着道:“这可怎么是好!那北狄,前头可是到了这城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