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听到前面江霖的施为,便有些怔忪,再听黛玉如此说,不觉眼波微动,心中松软下来,因与她道:“姑娘好好儿的,又哪里来得这话,也不怕忌讳!再说,这接二连三的大事,无人不牵肠挂肚的,哪里还能想到这些细故上面。”
“也只你一片真心待我,才这么说的。”黛玉摇了摇头,且又道:“也罢了,如今我也不提这些,倒有一桩事,须得与你说明白。”
紫鹃忙问什么事。
黛玉便将自己有意将京中空着的两处小宅,预备日后万一的,拨到紫鹃名下。且又将近日逃出京中,另外空下的两处小宅子,也布置一二,且放在瑞哥儿名下:“如今这情势,你只有比我更明白,自然不用我多说。”
“姑娘信得过我,我自然不敢不从命的。”紫鹃沉默片刻,也知道她的心意,便应许下来。
那边黛玉叹了一声,方又将贾家的事说了一回,且低低相问:“你那梦兆,还有什么可引以为戒的?果然宝玉他们,竟可保全吗?”
“宝二爷自然能保全的,连着大奶奶、兰哥儿、四姑娘、巧姐儿、云姑娘并卫大爷,竟都能保全。”紫鹃也低声回道:“只是,我前头也与姑娘说了,这梦兆也不是全然准的。头一件,我那梦里,琏二奶奶原小产了的,大哥儿也去了的。再者,三姑娘也是早早远嫁和亲了的。”
“我自然记着的。”黛玉神色沉沉,幽幽叹了一声,心里着实忧虑:“可如今舅舅独守,我岂能不忧心?总想求个心安,方才问你的。”
紫鹃道:“若论这个,我虽不曾十分看明白,恍惚里瞧见的情景,老爷大约竟不是朝堂那边治着的,倒、倒似是环三爷他们领着族中一些没王法的混账治得……可如今,环三爷早跑了,也无处寻他,也不知往后是不是还是那么个事。”
“你果然瞧明白了?”黛玉连忙追问。
“便是不曾瞧得分明,前头才不敢说与姑娘的。”紫鹃道:“只怕都做了惊弓之鸟,反倒失了平常心,反倒不好了的。”
见她这么说,黛玉想了想,也只得幽幽一叹,因道:“这倒也是你素日的为人了。罢了,若果然有什么,我再问你便是。这会子便不十分相问了。”
恰这时候,春纤从外头进来,两人便止住话头,且瞧了瞧时辰,也就梳洗睡下。
及等翌日一早起身,张管家早打发人细细打听了,就是外头江霖也着人送了消息过来,两厢里映照,倒也凑了个□□成的明白。
却是昨日,自王家、史家、卫家连着好些勋贵旧族,算来有十三四处,皆被抄家了的。
这内里的缘故,却又不同。
王家、卫家一类,却是为着北狄又攻下一城而受累的。史家等几处,却是为着南边民乱镇压不力,又有族人等与乱民有瓜葛,方被彻查的。另有近日为旧主二皇子鸣不平的,谋逆反叛的。
林林总总,竟也有四五种。
如今已是查抄了人家,也将里头为首的擒拿拘押起来了,却还未曾将及未入仕的小辈人等,瞧着竟比贾家那一回宽和了许多。
黛玉一时为局势提心,却也为这些王家等松了一口气,忙又着人备下粮米等物,且命紫鹃去查看查看,若有短缺也添补一二,自己则斟酌文字,慢慢写就一封书信,连着东西一并悄悄送到宝玉等人暂居的宅子。
且又恐宝玉等未必遂心,她且唤来紫鹃晴雯等人,问她们可愿过去瞧瞧。
紫鹃道:“姑娘是怕他们咋咋然从那府里出来,各个都是金尊玉贵的,不曾沾过阳春水,未必遂心,方使我们过去瞧一瞧罢。”
有这一句话,晴雯原有些推拒的心,也是一软,想起旧日宝玉与自己的好处,因红了眼圈儿,低声道:“若这么着,我横竖无事,且求姑娘打发我过去服侍服侍,也算全了旧日的恩情罢。”
黛玉见她情愿,自然也点头的,又瞧了瞧旁的丫鬟婆子,拣了两个素日沉稳安静的婆子,且随晴雯一并过去,口里着实嘱咐了,方打发他们过去。
紫鹃、晴雯两人倒还罢了,那两个婆子打点了包袱,跟着坐车过去,却不免有些惴惴,低眉顺眼得着实问了几句。
“你们放心,那边原是极妥当的。”紫鹃道:“不过是服侍一阵,便又回来了。往后便你们情愿过去,怕也不能呢。”
那两个婆子听了这话,心头虽还不安,也不敢十分相问,只得垂着头,一路听着车轮滚滚,且到了一处宅子后门停下。
自有车夫上去敲门,却是三长两短,敲了三回,方才吱呀一声,从中露出一道缝儿,两只眼睛:“你是哪里的?”
车夫忙道:“原是我们家姑娘打发人送东西来了,那边紫鹃姑娘也来了。”
听得紫鹃两字,那门方正经打开了,露出半张雪白的脸来,却不是旁人,正是李纨身边的心腹丫鬟素云。
紫鹃隔着帘子瞧见,忙下了车来,因与她道:“怎么你竟成了守门的?”
一面说,一面着车夫从小门进去。
素云叹道:“这屋子里也只我们四五个小鬼,两个小厮,两户人家的。不是我守着,又要是哪个了?”一行说,一行拉着紫鹃,且往里头去。
紫鹃方知道,原来前头贾政将宝玉等人打发出去,各人只带了随身的大丫鬟一二个,又有赶车的,乃是宝玉的奶兄李顺,小厮茗烟儿。另外跟随的,也就是他们两家人。
这里一算,主子倒有八九个人,仆役却只有十来个,又要守着前门,又要着人在高处昼夜留心四方的,又有要做粗重伙计的,且又要有服侍的,哪里忙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