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纪越大,越能发现交朋友是特别费劲的一件事。
若只是点头之交、酒肉朋友,那大可不必浪费时间,能糊弄就糊弄。交心才最是麻烦,彼此要花费大量时间讲述过往经历,从有记忆那年开始,小学、中学、大学、工作,然后是妈妈辈,妈妈的妈妈辈,还得及时分享感情状况和身体状况,同时关注对方……
这一切最好自然发生,时间久点没关系,越是刻意,效果越是不尽人意。
很多人分手后会迅速寻找下一个目标,以一段新的、粘稠的暧昧来疗愈上一段感情留下的创伤,但这个办法并不是所有人都适用。
太过急躁,识人不清,常会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况且感情本就不该过分计较得失。
若只是从对方身上索取新鲜感,却不接受对方缺陷,过程往往只是浪费时间,徒增烦恼,甚至陷入恶性循环,最终彻底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江饮道理懂得很多,昆妲不在身边的日子,她大把的空闲都用来躺在床上跟自己讲道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但道理和事实往往是两回事,道理琢磨出了许多,夜深人静的小房间,还是会抱着枕头“呜呜”哭。
江饮是恋旧的,可四五年了,她再是废物利用,那些小裙子小衣裳也实在穿不下了。
小时候老师总说,大家要吸取经验教训,下次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江饮从这件事里吸取到的教训就是真的真的不想再为昆妲伤神。
然而断舍离计划开展并不顺利,甚至适得其反。
那些东西本来好好躺在行李箱,藏在柜子里和床底下,现在有机会重新面世,必然要尽全力发挥自己最大效用。
江饮在丢弃它们之前,会细细地检查、翻看一遍。
这一看不得了,昆妲入侵得很深了。
比如手里这对33码的小靴子,棕色麂皮,柔软橡胶底,鞋帮一圈碎流苏,款式在当时很流行。
江饮把这对精致的小靴子捧在手里,想象昆妲穿着它在花园里玩耍时的样子,她带点婴儿肥的小脸浮现在眼前,她的快乐在脚踝处跳跃。
盘腿坐在地板上,江饮面前一只摊开的大行李箱,她微微眯着眼睛,出神傻笑。
断舍离的第二天江饮就后悔了,昨天那条裙子已经被她捡起来洗干净,今天这双小靴子还是狠不下心。
江饮陷入巨大的挣扎和自责,她不能把‘昆妲’随意地丢进垃圾桶。
某日,赵鸣雁难得有空在家,江饮向她提出建议,“我帮你把小白阿姨的东西扔了,你帮我扔昆妲的,我们每天扔一件,好不好?”
“没空。”赵鸣雁拒绝得干脆。
江饮说那攒攒,我每天放一件到你房间,你啥时候回来,啥时候帮我扔。
“为什么要扔。”赵鸣雁反问,“你拿的时候不是说要穿一辈子,你当时就没想到现在?”
那么凶干什么。江饮抓抓脑壳,“那我现在长大了嘛,衣服都小了,穿不下。”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而且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赵鸣雁摸到遥控器按开电视,同时抬手把江饮拨到一边,“别在这碍事。”
好吧,江饮只能求助外婆。
把这个艰巨而伟大的任务交给外婆,江饮忙着装新房去,她得监督工人铺设水电和地暖,一遍又一遍跑家具城,以及和测量房子各项数据的专业人士碰头商讨设计方案。
某天终于得闲,江饮发现昆妲的小裙子们都变成了家里的沙发垫、桌布和门帘……
昆妲与这个家融合得越来越紧密。
外婆还向她邀功,“怎么样,手艺不错吧。”
昆妲持续渗透,变成软板凳,变成玻璃杯套,变成沙发枕和床上公仔。
江饮逐渐妥协,甚至窃喜。
赵鸣雁说她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江饮不承认,赵鸣雁当时没说什么,搬家头几天趁着江饮不在,把昆妲剩下的几包衣服全卖了。
两块钱一斤,就卖给小区外面一家专门回收旧衣服的小门面。
赵鸣雁是真狠,卖衣服的钱拿给外婆,让外婆买只鸡来炖,晚上江饮回家吃饭,赵鸣雁问江饮鸡好吃不,江饮说好吃,赵鸣雁说当然好吃,卖衣服的钱买的,四舍五入等于白捡。
江饮闻言大惊,回房间一看,东西果然没了。
她哇哇大哭着跑出家门,到小区外面旧衣店去寻,老板说不巧,两个小时前已经让皮卡车拉走了。
江饮头一次跟大人发脾气,说赵鸣雁太狠了,太歹毒了,甚至口不择言说她早晚被反噬。
所以后来咖啡店开业,江饮就不住家里了,她嘴上原谅,心里还记恨着,恨了好几年。
她不考驾照,故意把店址选在离家两个区之外,借口说想留出更多通勤时间搞事业,也想尝试着独自生活,就是要搬家。
赵鸣雁说随便,外婆也挽留不得。
江饮专门找了个老小区住,环境和户型跟昆妲一家离开前住的那套很像,高大浓密的树冠,满地乱躺的流浪猫,贴满牛皮癣小广告的楼道。
她根本没办法走出来,复制一个又一个与昆妲共处时的类似场景,因此还跟妈妈闹得很不愉快。
那时江饮完全没想到,昆妲会突然出现。
……
从墓园回到家已经很晚了,送走赵鸣雁,昆妲让江饮去隔壁老太太家取回寄存的行李箱和书包,江饮坐在床边不动。
“没有意义的,江饮。”昆妲说着走进厨房,拉开冰箱查看可用食材,在墓园耗了大半天,到现在没吃饭,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