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害一巴掌打开鹰妖蠢蠢欲动想要摸王遗策头发的手。
得,又是一个喜欢金色的妖怪。
妖怪们有一个普遍的习惯性行为——手欠,看到喜欢或是新奇的东西下意识想去摸一摸,许多明明已经学会规避风险的妖怪就是因为手欠,非得去摸一摸捕兽夹上锃光瓦亮的铁齿,以至于被夹子咬住,最终落到猎人的手里。
庞害曾经好奇为什么一片全是黄土的贫瘠地面上会有一丛绿油油的草,于是跑过去踩了一爪子,结果掉捕兽陷阱里,差点让陷阱底部的木刺给捅个对穿。
在此提醒诸位妖怪:谨慎做妖,不要手欠。
但妖怪们手欠是很难改的,兽类的本能胜过思考,遇到一些反常情况,动物会更相信本能反应,往往爪子比脑子先动。
有鹰妖这个傻子先例在,三个女妖不可能再等外界救援了,她们得自救。
在这种事上,有经验的王遗策和见识多的庞害就比较有发言权,但庞害自从进了地毯后就很沉默,除了刚来时叫了声“二娘”,就再没说过别的话。
王遗策盯着庞害的表情看了会儿,突然问:“庞害,你来过这里?”
庞害一怔,犹豫道:“……来过。”
鹰妖炸毛道:“来过你怎么不吭声!怎么出去?”
庞害淡淡道:“等这里的小孩都死掉就能出去了。”
刚炸起来的鹰妖又坐回去了,不再吱声。
这间屋子就是个小孩窝,柳叶数了数,除却他们四个妖怪外,剩下的人类小孩有二十三个。
“这么多小孩都会死……”柳叶猜测道,“瘟疫?还是沙尘暴?”
庞害答道:“是沙尘暴。”
王遗策歪头去撞庞害的脑袋,“你知道什么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别一个字一个字地蹦。”
庞害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吐出后说道:“三百年前的事了,当时和另三个妖怪一起进来的,我记不大清楚,刚刚在回忆。”
原来地毯上的画面和王遗策先前看见的壁画,都是三百年前一个落魄的西域绘师画的。当时这幅画因为夜叉杀子的奇诡景象,一反西域画天人歌舞的传统而出名,被人们广泛地转绘到毯子、陶器、墙面等各种可以着画的物品上,一直流传至今。
但人们不知道的是,这幅画上的所有孩童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绘师幼年时亲眼目睹人牙子从西域拐走众多貌美的孩童,运去东部高价卖给风月场所或有钱人家,而画面上的夜叉,就是那些人牙子。
那名画师因为反抗人牙子而摔断了自己的右臂,却因此得以逃脱,残疾了的小孩不能卖个好价钱,她被人牙子抛弃后去附近的村庄呼救,但因为祸不及自家,人们都不理会她的求救声。
那名绘师终其一生都在呼吁统治者们将西域通往东部的道路控制起来,要严查过往商人,要重视那些被人强制性牵着的孩童,但终究是人微言轻。
西域自在惯了,统治者们不控制道路,来往商人们就不用缴纳过路的费用,绘师因为游说统治者们控制商路,没少被商人们打压,最终落得个无钱可赚、白白饿死的下场。
死前,绘师用好不容易借来的纸张和颜料画下这张夜叉杀子图,用以讽刺拐卖幼童的人牙子。许是对现实太过失望,她开始祈求神明,又在画上绘下四种西域名兽,希望被带离故土的孩子们能如狼一般团结,如鹰一般勇敢,如蛇一般狡慧,如雀一般明艳,即使散落四海,也能好好活着。
绘师的祈愿感动了西域几近衰亡的上古神明阿谭娜女神,女神用微末的神力将那副图画传播出去,寻找能够入画了解这一切的有缘生灵。
王遗策听着庞害讲述,后牙槽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死死咬紧。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女神安心,有缘生灵来了。这件事我会管到底,一定把西域的那些人牙子组织给连根拔起。”
庞害拉拉王遗策的袖子,劝道:“二娘,这毕竟是凡人的事,我们……”
“凡人的事?”王遗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看见了,就是我的事。”
庞害一噎,又道:“其实就算没有你,后世也会有人将此事重视起来,你何必染上这么大的因果?”
“后世的重视者还要多久才能出生长大,来将此事重视起来?那些像他们一样的小孩等得起吗?阿谭娜女神要过多久才能再次联系到四个能够入画的妖怪?”
王遗策倏地看向庞害,眸色微暗,“三百年前,你和另三个妖怪明明进来过这里,知晓事情的全貌,你为何对此不闻不问?那时你也是这么劝说另三个妖怪的吗?!”
这话多少有点道德绑架了,妖类无道德伦理束缚妖性,从来都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庞害若是插手此事,那是她心善;若是对此冷眼旁观,也不该因此被人指点。
人类到底不是她的群族。
不为人类沾染因果,是妖类最基础的行事准则。
可王遗策不一样,尊老爱幼被人类的教导深刻在她的妖性中,她在一个对孩童极为爱护的环境下长大,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世上所有人都要爱护孩童,更何况那些孩童都是人类的同族。
今天可算是让她开了眼了,在听到那些人牙子恶意买卖同族幼崽致使过境孩童十不存一时,王遗策脑子差点气炸。
虎毒尚且不食子,她都不吃小鸡仔!
庞害行走世间除魔驱祟,她本以为……
她本以为庞害……
王遗策垂下眼,金睫微颤。
……她本以为庞害同其他妖怪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