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遗策匿笑道:“臭老头……”
笑声一落,书房内又安静了。
王遗策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脑袋,一只手轻轻地弹着茶盏,看里头黄色的茶水皱起涟漪。
“把我的棺材埋到父皇身边吧。”她说,“我答应了她们不准死,可能这辈子都用不到那副棺材了。”
“他们?”
“娘娘们和妹妹们。”王遗策抬眼看向她哥,“我梦见她们了,好像还在梦里看见爹了,但是没等看清,就被小梦给叫醒了。”
王遗风看着眼前这个虽无血缘关系,却与父皇有着七分像的妹妹,犹豫半晌,还是问了句:“她们……是什么样的?”
“还是你最后见她们时的样子。”王遗策把盏中剩下的茶饮尽。
王遗风从没见过后宫娘娘和妹妹们死亡时的样子,有的是他身为男眷不方便看,有的是当时正被王遗策背着逃命来不及看。
他顿了顿,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于是问:“封王了,该有封地出去住了,你想要哪里的封地?”
王遗策如他所料地被转移了注意力,说道:“封地?我要那玩意儿干嘛?不要。”
“这是规矩……”
“你看我像个讲规矩的妖吗?”王遗策正经坐了一会儿又开始无状起来,翘着二郎腿靠在书桌上,“你在原先玖国的地方给我随便划一块地吧,记在我名下,但归你管。”
王遗风想跟她说明白:“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还是个幼妖,我成年的皇兄帮我管管封地怎么了?”王遗策不由分说地打断自家皇兄,站起身来往房门外走,“行了行了,天不早了,你快睡觉吧,保重身体。”
王遗策合上书房门,一转身,见小梦提着风灯站在不远处。
她当对方是特地来接自己的,过去携了人就想走,谁知小梦抬手就照她脸上掐了一把。
“嘶——你做什么?”
小梦收回手,“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王遗策捂着脸:“啊?”
“活着就好……”小梦挑着风灯往前走,又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你想吃夜宵吗?”
小梦想,自家主子都还活着,那庞害可能是假死脱身。
她差点忘了,这两个妖怪神通广大着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王遗策第二天去皇陵拜了先帝,各种升爵封王的仪式进行了好几天。等她闲下来时,终于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忘在某某大牢的犬妖。
算了,庞害应该自己会走。
沂国还在冬里,东洲西边的天在冬日里根本晴不起来。王遗策真希望西边的冬季也是妖怪作祟,劈了妖怪从此铲除冬季。
但沂国的小孩子都很喜欢冬天,天行每逢下雪天,都能看见些小鸡似的黄色身影在大街小巷里乱窜,大人稍一不注意,就能被雪球砸个正着。
王遗策蔫头耷脑地刚出议事殿,迎面被一个雪球打在了脸上。她被迫听了一大箩筐政事的脑袋嗡嗡直响,天冷反应又慢,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
砸她的小男孩以为把她打疼了,跑过来拉她的袖子,奶声奶气地唤:“姨姨……”
王遗策顺着小男孩拉扯的动作蹲下,然后在男孩捧着她脸查看时,飞快地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摁在小男孩脸上。
小男孩被冻了个措不及防,也没耍赖哭闹,反倒咯咯笑着把自己冰凉的小脸往王遗策怀里拱。
这小男孩是王遗德的孩子,叫殷庆炎,也是王遗策的外甥。
殷庆炎的一双眼睛是红色的,既不像金眸的母亲,也不像碧眼的父亲,据说是因为当初母亲被人一刀穿心时他正好睁开眼,亲眼目睹了生母的死亡,血溅进了眼睛,于是变成了红眼。
这种说法放到几千年后就是胡扯,但在目前这个迷信又落后的时代,这双红色的眼睛被人们加诸无数预言。有人说殷庆炎长大后定要杀光玖人报仇雪恨,也有人说殷庆炎就是个克亲人的孤星命,黏上谁谁死。
没了娘之后,殷庆炎就粘着王遗策,要不是王遗策进了棺材又诈尸了,后一个说法就要被流言碎语烙在这个六岁小孩身上戴一辈子,甚至可能越烙越深——殷庆炎的舅舅王遗风体弱多病,看着就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殷庆炎的父亲又是沙场挣命的武将,天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
都不是长久的命。
小孩子都敏感,闲话只要有,就迟早要飞到正主耳朵里。沂国的小孩早慧,三岁的殷庆炎听说自己会克死亲近人之后,谁也不让抱了,自我封闭了好几天,最后被王遗策蛮横地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你姨姨我是妖怪,天生的长命百岁,才不怕你区区一个凡人。”王遗策用扇子戳着小外甥的脑袋瓜,“再说你听他们乱说的干嘛?你娘的死不是因为你,是因为那个可恶的玖国士兵和玖国那群叫嚷着打仗的坏蛋。姨姨回头就把他们都杀了,给你娘报仇。”
阿炎那时还不清楚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他听懂前半句了——他的大姨本事很大,不会被他克死。
于是这个小孩就更粘这位亲姨了。
后来分别接近两年,阿炎好不容易盼到王遗策回国,但任凭他怎么哭闹,都愣是见不到人。
以往他一旦掉眼泪,他姨姨闻着味儿就来了,这回却没来。
去问他舅舅,他舅舅拒绝见他。
问身边的侍女仆从,都说不知道。
好像所有人都有事瞒着他。
不过很快,他姨姨就来找他了,说前段时间给他娘报了仇,有点忙,所以才不能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