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顿饭各自吃得心满意足,接着又在此喝茶,直从“月上柳梢头”待到“深夜沈沈无暑”,这才各自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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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瓦窖:指生女儿多的人家,古代中国民间以“弄璋弄瓦”分别指代生男、生女。
:追去
这之后便正式入了暑,那一月里除了东北地区“天狗吃月”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之外,秦淮河以南的人们大抵还是过了好一段安生日子。
不过这都是平头老百姓的感受,像陆免成这类掌兵的,或像傅君守这类握权的,皆察觉到了这平静表象下的汹涌暗流,一个个暗自绷紧了神经,成日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表面上看虽仍正儿八平地端坐着,私下里却都忙碌起来。
于是这时候,像傅九思这般没心没肺的,除了惹人羡慕外,又平白招了许多嫉恨——瞧他,总是那样快乐!
傅九思在陆寓住着的这几日,听见了好几通让陆免成回南京去工作的电话,但陆免成总拖着,找些连他也能听出来的明显借口来敷衍,反正是不肯动身。
这其中的缘由他不便细问,只心想无论如何,这个人不离开上海总是好的。
傅九思就这般怡然自得着,一直到那一日陆免成告诉他,自己必得回南京去一趟了。
“啊?”
傅九思上一秒还在眉飞色舞地讲他昨日饭局上新认识的那位富商太太——
“她向我们炫耀她丈夫送给她的那颗粉钻,却故意摆出嫌弃的模样说‘怪沉的,又是张牙舞爪的款式,足像个装了螃蟹的笸箩’,一桌人全笑了,她当是她说了个好笑话,却不知旁人是笑她一双青豆眼镶在盆大的脸上,发髻两旁偏又分别簪了两只亮闪闪的大钻石排钗,可不正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么!”
陆免成就是在这当口告诉他自己将要去南京的消息的:“九哥儿,我同你说件事,明天早上我得回南京去,这一趟少则十天半个月,多的话可能会耽误一个月,这段日子你就好生做你公司里的事,莫要再像从前那般同外头的人惹是生非。”
话音刚落,傅九思就沉了脸色,转变得比这一阵的雷雨还快,发了一声好不痛快的长音。
但陆免成是公事,他再不痛快,也没有理由阻挠,于是愈发憋闷,连三花主动献身也哄不好他了。
那日傍晚,刚吃了夜饭不多久,傅九思就缩回了房间,他平日是最好热闹的,晚饭过后正是外出社交的时间,或上舞厅,或去电影院,总之十分忙碌。
他这一闭门不出,陆免成就知他不高兴了,于是跟进了屋来。
屋里没开灯,这时辰月色还不显,蟹壳青的天光浸了满屋子,傅九思就侧躺在那半落的帐子后看着窗外不说话。
陆免成的心登时像被什么粗粗地揉了一把,他蹑手蹑脚地上了床,将人捞进怀里。
傅九思身上穿着头一回宿在陆寓那晚陆免成找给他的睡衣,光滑的丝绸薄薄地裹着人,令那心跳无所遁形。
“你……”他贴着傅九思的耳朵低低开口。
“嘘,别说话。”傅九思握住他环在他腰间的手,仰头在他的肩窝上蹭了蹭。
陆免成掰过他的脸,两人深深地接吻。
他们用尽全力地拥抱在一起,像是连骨头也要锲进对方身体里去,直把身上碾出了一层细汗来。
夜风穿过帐子,带来一阵凉意。
于是既冷又热,所有互相贴合的皮肤都是烫的,所有不曾接触的地方都是冰的,他们就陷在这苦甜的折磨里,欲罢不能。
终于,待到平静下来,陆免成吻了吻傅九思的耳根:“怎么这么早就想睡了?”
傅九思口中呢喃:“这样,兴许夜就能长点儿呢。”
陆免成早已被劈头盖脸地倾了一身的爱意,自认为如今心绪愈发从容,却没想到临分别这节骨眼儿上仍然止不住思念。
是的,思念——
还没真正分别,他们就已经开始思念。
这一夜两人谁都没睡,却又都作出睡了的模样,在黑暗中默默地数着楼下自鸣钟的指针声响。
第二日陆免成起得很早,他为了省出时间来陪傅九思,并没有提前收拾行李,是以一大早整个陆寓就忙了起来。
傅九思没有到火车站去送他,两人在陆寓门口分别,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做什么动作,只握了一握手,像刚谈完公事的两个公职人员似的。
傅九思道:“一路保重。”
陆免成笑了笑:“嗯,你也是。”
汽车离开后,傅九思立马给傅安打电话令他来接他去轮船公司。
他方才在心中做了个决定,为了达到目的,现在必得抓紧时间。
傅安不一会儿便来了,见傅九思这个时间从陆寓出来,便知道他昨夜定是又宿在了这里。
他心里五味杂陈,他是傅家的家生奴才,当初从金陵旧宅跟到上海来的,在贴身伺候傅九思的人里,数他跟的时日最久、与主子感情最深。
也是因这个缘故,傅九思的许多事都不瞒着他——他们太相熟了,简直跟亲人似的!
自从傅九思时不时在陆寓借宿,他便有好几次得了命令一大早来给他家九爷送东西,大多数时候是换洗的衣物,偶尔也令他从家里带些工作需要的物品。
陆寓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对他倒也客气——他知这是沾了他家九爷的光,否则谁会对他一个下人正眼相待?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客气又不至于疏远的态度,以及他亲眼所见傅九思在这幢宅子里如主人般自在的情形,他这才得以窥见一丝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