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倒还好些,白雾会消散一些,能看清楚近处的人,但三步之外的事物便化成了一会移动的迷雾;到了夜里光线昏暗,他的视力便会被削弱,几乎等同于黑暗。
他眼疾犯了的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哪怕是崔荷,他也瞒着,他食言了,因为他既不想让崔荷担心,更不想让崔荷愧疚。
他救崔荷,完全是出于自愿,哪怕受了伤,他也不会赖她,但是他怕崔荷会赖自己。
上次发了热后,他眼疾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比起幼时的一片漆黑,现在倒还能分辨光影。
他特意去问过大夫,大夫说能治,给他开了些药物热敷,并且叮嘱让他少劳累多休息,但帝后大婚的事让他片刻不能消停,只能考虑大婚后再寻着机会休养诊治。
只要赶在崔荷发现前治好眼睛,便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来到门前,绿影起身行礼:“见过侯爷。”
“夫人睡了吗?”谢翎依稀能辨别出屋里亮着灯,但似乎并不够光亮。
“应该是睡下了。”
“你先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服侍。”
绿影瞥了邱时一眼,心中虽嘀咕,但还是福身告退。
邱时替他开门,搀扶他跨过门槛进屋,谢翎挥退邱时后,阖上房门,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试探着往床边走去。
他不知道,今天崔荷变了屋内的布局,原本应该靠近正门的圆桌被她挪到了右边,毗邻北墙,碧色珠帘被她更换成珊瑚珠帘,香几花架和上面的盆栽也都全部换了一套。
他毫无察觉,左脚踢到一个绣墩,发出了闷闷的撞击声,他疑惑的停下脚步,终于察觉出了不同。
床榻里的崔荷睡眼惺忪地轻唤了他一声,趿拉着绣鞋下榻朝他走去。
谢翎站在原地,借着并不明亮的烛火看见一团晃动的影子向他靠近,他敞开手臂,迎接投怀的崔荷,大掌抚摸着她如云般柔软的青丝,亲吻她的发旋:“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等你。”崔荷靠在他的肩膀上咕哝了一句,忽闻到一阵很轻微的药香味,停下揉眼的动作,疑惑问道:“你受伤了吗?怎么有药的味道。”
谢翎低头轻嗅,只能闻到清淡的松柏香,回来之前他特意沐浴焚香遮掩药味,没想到崔荷鼻子竟然这般灵敏,他只好解释道:“有个下属受了点伤,我给他送药,大概是那个时候沾上的。”
崔荷哦了一声,拉过谢翎的手带他在屋内转悠起来,今日心血来潮,把屋内旧的摆件换了一遍,想给他一些惊喜。
她从日暮等到天黑,直到三更梆子响,靠在床柱上睡了过去,屋里仅留一盏灯给他侯他归来。
隔间更换上了新的紫檀嵌百宝花卉九扇屏,崔荷兴致高昂地介绍道:“你看看这个百花扇屏好看吗。”
九扇屏上雕绘着四时花卉,群芳荟萃各具性情,屏帽绘制成如意云形,浮雕绘制祥云花纹,伫立在隔间,别有一番风味。
谢翎装模作样打量起来,颔首道:“很好看。”
“那你猜一猜上面的花都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崔荷仰头得意洋洋看他,眼底掩饰不住自豪。
上面的花都是她亲手画的,再交给木雕师复刻打磨镶嵌进屏风里。
她不信谢翎认不出来,毕竟她画的时候谢翎就站在旁边。
谢翎仔细端详,迟疑片刻后答道:“看起来像是张大师的手笔。”
“你看仔细了?这是谁的手笔,这牡丹花你看着不眼熟吗?”
崔荷幽怨的声音似是在他耳边敲响警钟,谢翎似是明白过来,掩唇咳嗽一声:“应该是夫人的墨宝,烛火昏暗,看岔了。”
崔荷松开他的手,去桌上拿来灯台,明亮的光线霎时晃进他的眼睛,烛光刺眼,谢翎不禁眯眼躲避。
崔荷来到屏风前为他掌灯,气鼓鼓道:“如今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谢翎顺着眼前光亮之处看去,朦胧光团像萤虫飞舞,他竟是能在脑海中想象出崔荷如今气恼的模样,定然是红唇微撅,眼含幽怨,说不定还要插着手,昂首瞪他一眼。
可惜,欣赏的机会被他错过了,谢翎生出了遗憾。
仔细分辨她所在之处,小心朝前迈步,准确无误搭摸上她的臂膀,顺着胳膊揽住她的肩头,制止了她肆意的晃动。
“屋里还有什么地方换了,劳烦夫人再为我介绍一番。”
崔荷轻哼一声,举着灯台,领他在屋里逐一介绍新添的物件,还特意拿烛火贴近给他看个仔细,谢翎暗中记下这些东西的方位,回到床上时,步履已经从容了不少。
崔荷替他更衣,把衣服挂到红檀木雕花衣架上,絮叨起明日见杜凌风一家的事。
嫁入谢家不过大半年的光景,还没到过年走亲访戚的地步,因此她对谢家的一些亲戚并不认识,追着谢翎要问个明白,省得明日出了差错。
二人窝在床榻里,亲昵的说着夜话,直到崔荷实在熬不住,趴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窗外传来咚咚几声,竟是窗牑没有关严实,被风吹撞出声响。
伴随着夜风呜咽,悄无声息潜入屋中,卷起了床帏轻纱,谢翎扭头看向漆黑之处,没有下床的打算。
在床榻里摸索片刻,扯着丝被拉到两人身上盖好,又仔细替她掖好被角。
背过身去,将人搂紧,替她挡住习习凉风。
朝阳初露,苍茫晨雾被秋风吹散,又迎来了崭新的一日。
崔荷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她伸了个懒腰却始终没睁眼,在被窝里摸索一番,人虽不在,但尚有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