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慧,这是任警官,妈妈的初中同学。”
常玥招手让女儿过来。文慧爬上常玥的膝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白色塑料瓶,在她眼前晃了晃,摇得那瓶子哗啦啦地响。
“妈妈,我在床下发现了这个。”
常玥的脸白了一瞬,把瓶子抢过来攥在手心。任华查其面色,心中已经了然。她从包里掏出一袋糖果递给文慧,笑道,“慧慧去里屋吃糖,阿姨和妈妈说点事情。”
文慧兴高采烈地捧着袋子进了屋。常玥与任华两相对望,愈发心虚,抓起旁边织了一半的毛衣重新起针,可戳了几下,都没能把针头捅进线孔。
“你想自杀?带着女儿一起?”片晌后,任华问了一句。
常玥听这话,手上的活更乱了,目光飞飘,面上却佯装镇定,“我睡眠不好,所以才买了安眠药。”
“那为什么要藏在床下?”任华看着她的脸由白变青,柔声道,“你一向不会说谎的,因为你一说谎,就不敢拿正眼看人。”
常玥没有说话,手指却继续钩针。她的动作愈渐平缓,指法娴熟,轻盈洒脱。
“我还有别的路吗?”她冷不丁说了一句,嘴角悬出一个无力的微笑,“他已经开始对孩子动手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慧慧她很乖的,从小就爱笑,很少哭闹,可我却没有办法保护她,我谁都保护不了”
常玥拼命忍着泪,手指机械地挑线钩针,“任华,你清楚的,我从小就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我认命了。”
她终于哭出来,眼泪落在毛衣的密密的针脚中,洇出一片深色的痕。
“让我来保护你和慧慧吧。”手背忽然被摁住,常玥心里一抖,听那人的声音像泉水般汩汩涌入,“你放心,这一次,我绝不会再临阵逃脱了。”
二月三日,气温骤降,彤云密布,一场久违的大雪即将到来。
常玥在傍晚时分出了门,骑单车带着慧慧,来到了距家四公里的红安楼。
她把单车t放在楼前车棚里一个显眼的位置,抱着慧慧顶风走进大楼,和那名在值班室翻报纸的保安对视一眼后,脚步匆匆冲进电梯。
她摁亮十一层的按钮,上行期间,按照任华说的,将慧慧抱起又放下,做出焦虑无助的模样,虽然她心里现在真的像点着一把火,热辣辣地舔舐着她的脆弱和忐忑。
出了电梯,她先在门口观察了一下,确定走廊里没有人后,抱着慧慧来到1102门口。
门板虚掩,慧慧看见里面温暖的灯光刚想说话,忽然想起常玥的叮嘱,死死抿住嘴唇。
屋门在常玥还未碰上的时候先一步敞开,里面两张沧桑却和善的面庞,她明明没有见过,却又仿佛在许久前就认识了。
常玥想起任华的话:“老吴和他老婆是我见过心最软的人,只可惜,好人没好报。”她当时没有细问,抬头看到供桌上方的遗像,忽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心下多了几分同情,细声道,“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只大手把母女俩揽进来,轻轻关上门。背后的黑暗被阻挡在外,两人面前,只剩下扑面的黄光,稀薄却暖人。
“任警官的事就是我的事,说什么麻烦。”吴峥嵘从她手里接过慧慧,粗糙的指尖在小女孩鼻子上轻点一下,“今天立春,我们吃春饼好不好?慧慧知道立春的寓意是什么吗,万物起始,一切更生。”
后来常玥才知道“万物更生”这四个字是多么的不易。她和的慧慧的“更生”,倚赖吴家老两口和更多人的付出和努力,而吴峥嵘一家的更生,则是源于任华对正义的坚持。
她在一个月色白净的晚上听吴峥嵘讲起自己的过往。
那天在红安楼调查的警察前脚刚离开,喝了酒的刘兴年后脚便到了。他挨家挨户地拍门,大声叫着母女俩的名字,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慧慧听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声音,开始放声啼哭。偏这时刘兴年从楼梯爬到了十一楼,已经开始敲旁边那家纹身店的大门。
危急时,王惠珍一把把慧慧抱在胸前,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在娘俩藏身的储藏室里来回走动,嘴里轻声呢喃着:“小月亮,高又高,窗户外面静悄悄,我要做个好宝宝,轻轻上床去睡觉小宝宝,快睡觉,蓝蓝的天空静悄悄,小小船儿轻轻摇,小鸟不飞也不叫,宝宝好好睡一觉。”
慧慧听了这歌谣,竟然不知不觉地停止了哭泣,慢慢沉入梦乡,就连刘兴年在门外吵嚷,吴峥嵘开门理论都没有听到。
危机过后,王惠珍抚着慧慧的头顶哭了,回头冲吴峥嵘道,“老吴你看,这孩子,和咱家吴寒一样,头顶上长着两个旋儿。”
活着
王惠珍领着慧慧睡下后,吴峥嵘到客厅给吴寒添了三炷香,看着墙上黑白的遗像,对身后局促不安的常玥轻声道,“寒寒小时候闹觉,只要一听到这首儿歌就会睡着,所以刚才惠珍才会有这个反应,让你见笑了。”
常玥搓着手,“我不知道,不知道该不该问”
吴峥嵘在桌边坐下,笑着冲她摆首,目光却定格在吴寒的遗像上,久久未动。
“她被我的一个学生强奸杀害了,尸体在灌木里躺了整整三天才被人发现。那个畜生当时高三,不到十八岁,判不了死刑,最多只能判个无期。可是他家里有背景,他父亲扬言,要不了年就能把儿子弄出来,到时候换个地方生活,重新来过。但我女儿就这么死了,被捅了十七刀,连眼睛都没有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