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大雪沸扬,像一块灰白色的幕布,遮住天地万物。辛夏恍然间觉得他们像动画片《walle》里被人类抛下两个机器人,用本就不算多的一点点温情对抗全世界的寂寞。
“亚当和夏娃。”像是参透了她的心事,倪殊压沉声笑笑,揽着辛夏腰部的手加重了一点力道,“世上要是只有两个人多好,什么矛盾都不会有,上帝真是不省心,非得整那么多劳什子出来。”
辛夏无语,“小心被雷劈。”
“外国神仙不管打雷的事儿。”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忽然从单元楼后走出来,鬼鬼祟祟,眼神躲闪,仿佛茫茫大雪中会突然钻出一只吃人的猛兽。
他看到了辛夏,被皱纹圈绕住的眼珠子猛地一亮,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来,打了几个趔趄,在两人面前定住。
“你是辛夏?”他稀疏的龇须上凝着几点晶莹,嘴唇因寒冷而微微颤抖,“我在报纸上见过你,我是郑振峰,郑朗的父亲。”
屋外大雪如沸,被风和着雪片拍在玻璃上,撞出细微的翕动。
辛夏看着坐在沙发上瑟瑟发抖的郑振峰,把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却没有说话,等着他先开口。
郑振峰的身体被茶水焐热了一点,说话却仍带着些微颤音。
“他从未放过我。”他咬紧牙,从齿缝中逼出几个字。
辛夏咬住嘴唇,轻轻抽了口气。
“我再婚后便很少见他,后来我母亲去世,我回老家奔丧,却发现郑朗不在家。邻居告诉我,他已经离开家大半年了,据说是出去打工,可中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我当时没有找他,一是我后来的老婆不喜欢我和他有过多接触,二则是因为我有点怕他”
“他小的时候和恶青的性格很像,孤僻,不喜欢和别的小孩儿玩,成天就和他妈待在一起,两个人叽叽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后来出了那件事,他就变得更加古怪,学也不上,每天一大早就不知去向,晚上很晚才回家,回来之后就闷头大睡,和谁都没有一句话。
“但偶尔和他眼神接触,又总是把人吓一跳他的眼睛空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辛记者,你见在冰河里被冻僵的鱼吗?就是那种没有鳞片的浑身漆黑的大鱼,眼睛朝下撇开,灰蒙蒙的,像罩着一层死气。”
“所以他走了之后,我倒是松了一口气,以为就此摆脱了他,可是我哪里想到,在我母亲三周年忌日的时候,他回来了,没有去他奶奶家,而是直接找到了我。”
“我当时几乎认不出他了,他的个子在几年里窜了两个头,浑身的骨头都像是粗了t一圈,再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伙子。要不是那双眼,那双和恶青很像又完全不同的眼睛,我甚至以为他被人调换了身份。”
“他当时站在楼下等我,看到我手里的菜篮,冲我笑了笑,一言不发,扬了扬下巴示意我跟他走。”
说到这里,郑振峰深深吸了口气,脸上被热茶熏出的红润陡然褪去,白得发青。
“我跟着他来到菜市场尽头一间废弃的厕所,在那个屎尿横流满是污秽的地方,受尽折磨,就像柳云曾经对他做的那样。”
“他每隔十天半月就会回来一次,每一次,都在楼下等我,要我跟他到那里去。他用打火机烧我的手指和下身,逼我去舔厕所中干涸的粪便,甚至还把蘸了硫酸的棉签塞进我的耳朵。我被他折磨地遍体是伤,不能人事,被自己的老婆嫌弃……二十多年,基本每过上半月,我都会受到自己亲生儿子非人的虐待,从四十来岁一直到现在”
辛夏感觉心脏一阵急跳,“你为什么不报警?”
郑振峰闷着声一笑,“我第一次到那里去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他杀了人,还杀了不止一个。他拿我的老婆和儿子威胁我,说如果我报警,他就把他们全部宰了,他宰他们比杀一只鸡还容易。那几起案子我是有所耳闻的,知道警方费了很大功夫也没能找到凶手。辛记者,你说,我怎么敢用我老婆儿子的命冒险?”
“再后来,就是你爸爸那件案子,我一看到报道就知道是他,所以一直关注着,希望他能被绳之于法。可是我的愿望最终落空了,他又一次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溜掉,就和以前一样。”
郑振峰抬起头,眼中忽然多了一丝光泽,“不过那个时候,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你是唯一一个在他手里幸存下来的人,虽然我当时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你的幸运。”
“可十三年之后,我不能把你的又一次逃脱当成偶然了。曹川他们找到我家,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我听到他们提起你,就知道,你是可以帮到我的那个人。我不信任警方,但是我信你。辛记者,你挫败了他一次,两次,那么总有一天,你会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对不对?”
辛夏一怔,指了指倪殊,“您别把我想得这么厉害,这次要不是他,我早就没命了。”
“你信命吗?”郑振峰像是没听到似的打断她,斩钉截铁道,“我不信,但是郑朗信。他是恶家的人,恶青曾告诉过我,恶族的勇士在出征前都会找大巫师给自己算卦,诹吉避凶。而一个人如果一次又一次地在另一个人手里栽跟头,他心里也会产生一种暗示,暗示他在那个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永远赢不了。”
“辛记者,我想在经历了两次失败后,郑朗对你是一定是有所忌惮的。”
圈套
屋外风雪更急,窗子被吹得砰砰作响,像有人在用力地拍打玻璃。辛夏的心脏跟着共振,掀起兵荒马乱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