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跪在门外,他不想见他,御书房去不得,便命人在寝殿里支起了临时的书桌,靠写字来陶冶心情。
沈傲手执毛笔,墨色的大字飞舞在铺开的宣纸上,笔走龙蛇之后,他站在原地端详了片刻,身旁的掌事公公刚要开口称赞,却见他突然扔了毛笔,浓重的墨点“啪”地一下砸在刚写好的“琴瑟和鸣”四字之上。
他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坐回榻上。
“你说他这是又胡闹什么?!”沈傲气得不行,隔墙怒指殿外依然直挺挺地跪在雪中的人,“他可还将朕放在眼中?!”
那幅“琴瑟和鸣”是他打算御笔赐给沈醉与苏百凝的新婚礼物,他十分重视,练了几幅都不甚满意,这几日才刚得了些手感,但那四字却突然失了本味。
距离成婚不过三日时间了,他竟跑来说要退婚?!
简直是反了他了!
掌事公公吓得冷汗冒了一背,知道陛下这次是真的动了怒,忙宽慰道:“陛下息怒。依奴才之见,六殿下从不是意气用事之人,这次恐是苏府那位做了什么错事才惹了六殿下不快。”
老公公跟随陛下多年,眼色还是有的。虽然外面传言纷飞,但他深知陛下待萧文王极好。或许有人觉得皇上交给萧文王的任务都是些难办的、棘手的,大多时候丝毫不讲兄弟情面,立功后陛下也从未当众夸赞,但这归根结底是对萧文王的信任与保护呀。
交到萧文王手中的任务多是能让他历练、证明自己的,除非万不得已,陛下哪会轻易让萧文王涉险,不讲情面、不当众夸赞也是担心他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萧文王的不是在陛下这里是说不得的,老公公只能将过错往苏百凝身上推。
“陛下,六殿下在雪中跪了整整两日了,再这样下去身子怕是受不住的。还请陛下开恩,宣六殿下进来作个解释也好……”
“就让他跪!”沈傲气地一拍桌,“朕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抗旨!”
公公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只隐隐担心萧文王的身子还能不能撑得住,这连日的大雪下个没完,冷的彻骨,哪是常人所能承受之事。
这六殿下也真是的,不能仗着皇恩与军功就这般肆无忌惮呀。不爱这女子,娶回去冷着便是,何至于闹到陛下面前。
他不敢多言,但有人敢。
一声“太后到”,太后身着明黄色吉袍款款走了进来,收起望向沈醉时的心疼眼神,换上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冷脸。
沈傲见她这个时候不请自来,便知道是来求情的。
太后径直坐到上位,望了沈傲一眼,“打算什么时候让醉儿起来啊?”
沈傲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母后,你可知晓六弟他这次是要做什么?御赐的婚约他都要悔,还早不悔,晚不悔,偏还有三日成婚了他悔?真当圣旨是儿戏吗?”
他顿了顿,在太后面前咽下怒气,继续说:“儿臣知道,苏丞那次女在临京名声并不很好,与六弟并不相配,但儿臣也是一时心急,那正是需要重用苏氏一族的时候,才不得已将六弟推了出去。后来儿臣也想过,若是六弟他执意不愿,这些年仍与她相处不来,撤了这道圣旨也没什么的。”
“可、可母后您知道的,他偏又对那女子上了心,几次三番为这事跑来宫里,儿臣也都允了他。可现在这又是闹哪出?之前想尽办法促成这段婚事的人是他,现在说要退婚的还是他。儿臣心中实在不悦。”
沈傲面对太后也算是放下了戒备,终于将憋在心底两日的话一吐为快。
“母后,不瞒您说,其实不久前儿臣曾想过要解了这道婚约。”
“哦?这是为何?”太后端起手边的热茶,似乎有了点兴趣。
“唉,还不是担心醉儿他陷得太深。”
“陷得太深又有何不妥?得遇佳人,两情相悦,岂不是人生一大幸事?”她搓开茶碗,惬意地抿了一口,又道,“我瞧着苏氏也并非坊间传闻中那样,是个明事理的、知进退的,说不准日后能帮得上醉儿。”
“但六弟他武艺超群、冠绝一时,正值壮年,岂能被情情爱爱绊住脚步?母后可是未瞧见上次他为苏氏向儿臣求情的样子,儿臣实在是不忍。”沈傲恨铁不成钢地说出了他的忌惮。
闻言,太后丝毫不觉得意外,放下茶碗,娓娓道来:“傲儿,岂能以一人之思料定他人余生?在朝为官便是臣子,成婚成家便是人夫,无论何种身份都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大国与小家历来就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没有和谐的小家又何谈太平的大国。”
“母后的意思是?”
“婚约既定,已是强缘,他倘若当真不愿,便将这婚约作废了罢。”
太后说完便站起身打算离开,留沈傲一人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尽可能放缓了脚步,半晌,在即将走出寝殿时,终于听见了她在等的——
沈傲声音坚定,“母后说的儿臣明白了。儿臣也为人夫君,深感经营小家的滋味。所以,请容儿臣再私心一回。”
太后背对着他听完这番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在袖管中攥了许久的手掌终于得以松开。
成婚之日渐渐逼近,礼部的工作已经进入到收尾阶段,苏府弥漫的喜气也越来越浓,苏百凝算算日子,只剩三日了——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在苏府门外不安地徘徊着,绞尽脑汁地想找一个双全法——既能顺利退婚,又不至于牵扯苏府上下。可许久也没有什么进展,最后她决定破罐子破摔,直接死遁算了,搞个假死药什么的,然后改头换面,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