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顾不上这些,她拍拍胸脯,焦急地去寻那道身影,她强忍着不适看过地上胡乱横着的人体,认出几个面熟的将士。但除了王军,还有不少穿着黑衣、戴着黑色面罩的人交迭躺着。
是在九溪寨的那群黑衣人!
苏百凝心中一紧,虽然沈醉与他们在九溪寨交手时她戴着帷帽看不清楚,但后来也听萧荣说起过,那群黑衣人武艺高超,当时王军折损了不少兵力,萧荣也只能堪堪与他们打个平手。
她忽的感觉头晕目眩,宽大的裙摆下双腿不自觉地颤抖着,手指紧紧攥住裙摆,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她千万不能倒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是从无败绩的萧文王,绝不会出事!
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她焦急地问那传信使,问他沈醉究竟在哪里。
传信使也说不上来,在战事发展到最关键、最危急的时刻,他便带着萧文王的口信回了驻地去搬援兵,战局后来如何发展他便无从可知了。
一群人站在原地陷入迷茫,有人提议分头去找时,萧荣依稀听见远处传来些不算明显的兵器碰撞声,他立马招呼人马循着声音奔去。
援军穿过空地,钻入雪松林中,只见王军仅剩的不过几十人还在顽强抵抗,而他们面对的则是成百上千的黑衣人。
在人群包围之中,沈醉身上沾满了血渍,衣袂飘飘,猎猎生风。微乱的发丝在风雪中飘扬,手中的长剑反射着雪光,照亮他的眉眼,他眼神锐利,面上写满了不甘与不退缩,眉眼的肃杀之意震慑四方。
黑衣人早已从枝头跃下,与王军展开了近身缠斗。他们的功力较上次交手时有了非常大的变化,招式更加诡异、凶狠。
就在王军即将到达临界点,黑衣人欲趁人数优势再次发起大举进攻时,萧荣迅速带着人马冲上前去。
黑衣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动,但丝毫没有畏惧,他们就像一群死侍,只会拼命地攻击,不懂得躲避,不懂得退缩。
援军一到,局势瞬间被扭转。
原本围在沈醉身边的一片黑色瞬间分散开来,迎上了萧荣带来的人马。
在萧荣到来前,黑衣人的目标似乎一直就是沈醉,若不是援军数量过大,他们不会轻易转移目标。
此刻,沈醉终于得到了一丝放松的空荡,体力不支,单膝跪倒在雪地上,捂着胸口,抓紧这点机会大口喘息着。
苏百凝在外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一直强撑着的身影忽的从人群中消失了,似是滑落了下去,刚刚才因确认他还活着而复苏的心脏瞬间又被揪紧。
她不清楚他的状况,只看他消失便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地穿越了层层人群,向他狂奔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耳边回响的是兵刃相接的清脆声响,是奋力一击的怒吼,是受伤时不忍的惨叫……但这些似乎都不能对她造成恐惧,都不能让她停下脚步。
沈醉半跪在地上,身边环绕着的援军为他形成了一道保护圈。人数劣势,他奋力撑到现在,早已精疲力尽,好在援军来的及时,不然他还真说不准自己能否撑到回去见她的那刻,若非一直有这个信念在做支撑……
想到这里,他忽然轻笑一声。
似是在笑话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儿女情长,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惜命。
作为武将、人臣,他在战场上从不退缩、从不低头,也从不惧怕马革裹尸。人终有一死,战死沙场又有何妨。每一次出征他都自信胜利,却又抱着时刻赴死的决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惧过生死,又满心期待着大胜后的团聚。
最近他不止一次想过早些解甲归田,与她一起去过没有任何忧患的安稳生活,越发不想在战场厮杀,越发不想过这种时刻赌命的日子。
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他也有了牵挂。
牵挂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就像现在,他第一次在战场上出现了幻觉,甚至已经严重到——
严重到在这混乱厮杀的战场上,他听见她在喊他的名字。
他听见她在一声一声地唤他“沈醉”。
沈醉的眼睛上糊了一块不小的血斑,污浊了他的视线,但他却顾不得去擦,似是凭着本能,抬起头,用模糊的双眼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满心念着的人正踏过尸山血海向他奔来。
幻觉
苏百凝不顾一切地向这边奔来,半路还不慎被一柄断剑绊住脚下,差点摔在地上。
沈醉看得心中一揪,即便是幻觉,他也想立马上前将她扶住,告诉她不需要跑这么快,他一直在这里又不会离开。
可长时间的紧张迎战后,沈醉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他有心无力,半跪在地,心疼地看着那单薄的身影坚强地重新站稳,而后抓起那宽大又碍事的裙摆,依然坚定地向自己而来。
他无奈一笑,怎么连幻觉也这般不让他省心,可她身上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还是一点都不少。或许这就是他为她着迷的地方吧,虽然有时莽撞了些,但娇柔与刚强在她身上并存,恰到好处的融合,才会让人觉得没有什么能难倒她,同样也没有什么能让她轻言放弃。
幻觉更盛。
沈醉没想到她竟能与自己离得这般近,近到他可以看清她的面容,看见泪水划过她的脸颊。他很想说让她别哭,可他哑了嗓子,而这也不过是幻觉,说出来她也是听不见的。
他微微张嘴,喉咙中无法发出一丝声音,只浅浅比了个口型。
可分明是幻觉,为何能看见她擦了把眼泪后噘着嘴回了一句——“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