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轻脚步,悄悄掀起门帘。
本以为迎接自己的还是离开前的那片黑暗,却没曾想,床头不合时宜亮着一盏烛灯,苏百凝穿着里衣乖巧地坐在床上,一头乌发散在身后,垂落的眼角微微泛红,似乎在无声地向他倾诉着委屈。
沈醉见状,有些猝不及防,忙大步向她走去。
见他过来,苏百凝鼻尖一酸,饱含水汽的眸子望向他。
“你去哪里了?”
呜咽
“你去哪里了?”
苏百凝乖顺地缩在床上,微弱的火光照得她温温软软的,白日明媚闪亮的眸子闪着水光,让沈醉心中不免一紧,不自觉地大步向她走去。
他坐到床边,悄悄将伤手往身后一掩,另一手忙捋了捋她微乱的秀发,用手背沾去她眼角的泪花,柔声问道:
“怎么醒了?”
才刚卯时,时间还早,往日不到辰时她是断然不会醒的。
苏百凝盯着他看了半晌——焦急、疑惑、担忧,统统被写在他这张脸上。
见她不语,沈醉更加摸不着头脑,唯恐担心是他不在的这一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关于梦鸢的事,沈醉不想让她知道。
可说是不想让她知道,但实际上是不知道该怎样同她说才是。
除了与苏百凝共度的那一小段时间外,其他有关满庭芳的任何回忆沈醉都讨厌极了。但在苏百凝口中,只道梦鸢是她的“严师”,并没有说过她的半点不好与诡秘,他也从未与她提起过巫蛊一事。
若是现在突然被她知晓,梦鸢是这幅样子被关在后场地宫中,他不知道苏百凝会作何反应。
与其有可能让她伤心难过,不如一直隐藏下去,直至事情结束后再找机会与她好好叙清原委也不迟。
“我……刚刚军中临时有些事情,我去处理了一下,看你睡得熟就没打扰。”他忙解释道。
他一直关注着她的表情变化,担心一词半句的不妥就是雪上加霜。
她还是没说话,沈醉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是夜里醒了害怕吗,还是遇上梦魇了?”
苏百凝抽抽鼻子,舔舔嘴唇,干涩地张张嘴。
沈醉忙从一旁的小几上给她端来一杯水让她润润喉咙,然后看她点点头,说:“梦魇了,醒了你也不在,夜里真的很黑。”
这里的夜不像现代的夜,现代的夜中处处都闪着霓虹灯,城市中奔忙的灯光早就比过了夜的自然光的亮度。而来到这里后,她才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伸手不见五指”,一旦入夜,就是漆黑一片。
“不怕不怕,那以后夜里都留一盏烛火吧。”
见不是什么大事,沈醉松了口气,抬手将她纤细的身子揽进怀中,伤手绕到她身后抚了抚。
“同我讲讲,是遇到什么梦魇了?”
苏百凝靠到他怀中,突然一瞬间的安心。
她暗暗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几句,但语调低,声音被藏在他怀中出不来。
“什么?”沈醉低了低头,凑近又问。
“我说,我梦到你去找别的女人了……”
他凑得近,这次听清了,而后猛地呛了一下。
这梦……到还真不好说是准还是不准……
苏百凝似乎在赌着气,语气中满是不悦,声音也闷闷的,继续补充着:“梦里你就是这样的,穿戴整齐,披星戴月地离开,不过两个时辰就又偷偷回来。我就这样被你一直蒙在鼓里半月有余……”
她越说越气,直接将他推开,从他怀中起身,拧眉怒骂了句“渣男”,就重新背对着他躺下了。
梦中的确是这样发展的没错,但她也只是说了一半,隐去了自己因为他的“背叛”而伤心痛哭的部分,隐去了自己被欺骗了感情后的无措。认清了他的“渣”属性后,她在梦中的哭诉并没有得到他的安抚与解释,得到的不过是他鄙夷的眼神与一句——“你我本就没有情谊,不过是一纸婚约,王妃何苦当真。”
是呢,何苦呢,她何苦当真。
不过是一次奇遇、一次情缘,或许她早已悄悄动了心,但这个时代中的男人拥有三妻四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是他萧文王。
梦魇惊醒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还好这是梦,但第二反应想去找寻沈醉的安慰时,身旁的床榻却已是空空如也,冰冰凉凉的早就失了余温。
梦里的场景与现实突然间重合,一瞬间让她分不清虚实,心中的委屈与惶恐无处排解,面对本就恐惧的黑暗,她怕着撑起身子点亮一盏烛火,静静地守着半张空榻。
就在苏百凝默默黯然神伤的时候,沈醉正在深刻领悟“渣男”二字的含义。
他想不明白,也理解不了,但结合那个梦,估计大概就是“负心汉”的意思吧。
这梦倒是半真半假,也惹得沈醉稍有点心虚,速速脱了外衣钻进被窝,环住她,合眼伏在她后颈。
苏百凝心气不顺,脑中思绪混乱,正想将他推开,但听见沈醉从后轻叹了声。
“那只是梦,不是真的。”
他声音轻,但足够清晰,依然是在解释,在安抚,在一遍一遍安定她的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仍没有回音,只是微微挪动了下身子,就似是给予的回应。
沈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闷声一笑,略带些懒意的声音钻进她耳中,“夫人为何这般在意这个梦,莫不是……有些吃味了?”
他语调轻松,带些调侃,悄悄竖起的耳朵在盼着从她的回复中发掘到哪怕半个字的他想要的答案。
烛火放置在床边的小几上,暖色被沈醉宽厚的脊背尽数挡住,这是他第一次入夜却未吹熄烛火。